北川政府重建：从民主集中到权利高度集中

　　一场8.0级的大地震，瞬间摧毁北川县城，上万人死亡或失踪，全县机关行政事业单位超过两成的干部职工死亡或失踪，其中领导干部有400多人，北川行政系统遭到重创。眼下，北川面临的处境是：14万受灾群众每天要吃饭！每个家庭需要有一个永久性住所！灾后无数的新问题亟待解决……重建城市，必须要有一个管理者和运作者———政府。

　　在外界的瞩目中，如今，北川所有工作正在党和政府领导下积极开展，并卓有成效。在县委书记宋明看来，在过去一月内，北川经历了一个“民主集中———权力高度集中———民主集中”的渐变过程。在上级党委和政府的领导、支持下，一个典型的重灾区政府重建样本，在北川的废墟上，艰难书写。

　　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

　　及时选派+大胆提拔+招考补充

　　北川羌族自治县，位于四川盆地向藏东高原过渡地带，总人口16.1万，是全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在汶川大地震中，北川上万人死亡或失踪，全县机关行政事业单位超过两成的干部职工死亡或失踪，党政群机关的运转在地震初期几近停顿。非常时期，只能应对以非常之举。

　　民政局里的新干部

　　六年了，王琳终于遇到了一件“啃骨头”的事儿。

　　6月5日，他调到北川民政局，一沓表格甩到了手上：灾后范围评估，要求统计民政系统受灾情况，为决策提供依据。王琳傻眼了：“这哪里是我的本行？”

　　11日，王琳在桌子上埋着头。表格已经从灾后范围评估、灾后损失评估，填到了灾后重建项目规划。

　　“先按规矩弄嘛。”王琳左手按着表格，右手夹支笔，在计算器、草稿纸上娴熟地游走，嘴里念念有词。这些必须在上午10时前传真出去。

　　副局长邓华走进来，身后跟了一拨广州的慈善家。几个学校的人拉着老局长熊廷银，询问申请补助的事宜。门口的座机隔三差五就要响一次。工作人员李朝辉急穿过人堆，扯开嗓子，响亮地冒了一串椒盐普通话。

　　“每天就像是打仗一样！”熊廷银窝在沙发里，望着他的同事，眼里布满了血丝。

　　跟那些帐篷比，这间办公室在擂鼓镇已属“豪华”：30平方米，红砖青瓦，6张木桌，3台电脑倚着墙摆了一圈，一把风扇哗哗地转个不停。地震中，这座砖瓦房几乎毫发无损。其他部门还在观望时，“我们壮着胆子搬进来了。”

　　广州的慈善家被交给了王琳。他恋恋不舍地丢下笔：“现在谈援建敬老院还早，这不，我现在还在做规划……”劈里啪啦说了一通，对方一个女士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你说的是什么呢？”王琳尴尬地笑了笑：“久了没说普通话，说得南腔北调的。”

　　“分家”那阵，王琳就没想过回头。不料地震后，他的人生峰回路转了。

　　1992年，王琳进入民政局的残联。2002年，县级残联被要求单列。彼时，已是残联副理事长的王琳，和民政分家了。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眼可以望到头：再干几年，退休。

　　残联在新城，民政在老城，步行只需15分钟。但六年来，王琳少有回去。中午，他总是习惯削个苹果，一边走，一边啃。单位就在宿舍隔壁，啃完了，单位就到了。但那天，苹果还没削完，地震就来了。

　　后来，他看见民政局变成了一堆废墟，28个老战友，除退居二线、出差者，有16个葬身其中，3个副局长罹难。他没料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6月4日，县委组织部打来电话，要求他赴任北川民政局副局长一职。

　　与此同时，去年底才转业到绵阳市民政局的鲍刚，也“空降”下来，补充一个副局长职位。此前，这个主任科员刚押送了一批救灾物资去平武，并且为每天的灾情统计忙得焦头烂额。

　　退居二线的熊廷银也被重新起用。地震前，这个老局长一直在打理江油的公司。优抚安置科科长邓华是幸存的几个人之一，现在被提拔起来，填补一个副局长的职位。

　　“你看，都是一群领导！”有同志指着办公室里的六个人，打趣说：“其实做的都是些具体的事情。”熊廷银细数起现今办公室干部的组成：平级调动的王琳、市上选派的鲍刚、提拔的邓华……来自四面八方。

　　“来这里前，他们一个我都不认识。”鲍刚刚来办公室时，陌生感强烈。

　　但来自灾区的集结令，让他们汇集于北川。他们的生命轨迹，因地震，在同一个屋檐下交集了。

　　王琳现在的痛苦，在于不知道这份工作干得怎么样：“这些表格让我骑虎难下。”

　　但很快，他就觅到一把“尚方宝剑”。办公室新近传真来一份文件：在核查灾情的基础上，组织具有灾情评估资质的单位和人员，对灾情核查骨干人员进行培训……王琳如获至宝，誊抄下来，“我可没有经过培训！”

　　“这次对我们来说，有些是新课题！”熊廷银说，过去接触的都是洪水、泥石流、旱灾、冰雹等日常灾害，从未遇到过地震灾害，“地震不像一般的灾情，它花样多，棘手。”

　　6月10日，一个湖南富豪找到县指挥部，表示要捐建孤儿院。工作人员把他带给邓华。邓华旋即引到办公室，找来找去，只好交给熊廷银。几个副局长面面相觑。老熊窝在沙发里，“孤儿的数量还在统计中。”他和对方达成了协商，一周后再定。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熊是主心骨。没事干，他就坐在沙发上。许多工作，大家都要向他讨招。

　　对这个临时搭建的班子，老熊心里有杆秤。“新晋升的干部，与前任相比，他们只熟悉一个方面，要全面地弄，还是恼火。”如何糅合、重组，要费一番思量。

　　比如，熟悉电脑的就去“整电脑”，打一下表格。熟悉某个领域的，安排分管任务时也与之挂钩，“整个民政工作，牵扯到的法律法规都有70多个，得慢慢来。”即便如王琳，丢了6年了，最初只能按熟悉的走。

　　王琳总是高挽着裤脚，像是刚从地里爬起来。填完表格，他起身就喊，“熊局，帮我签个字！”哪知吃了闭门羹，“你堂堂一个副局长，自己签！”

　　“还在转换角色！”老熊扭过头，跟大家总结了一句。都笑了。

　　史无前例的干部提拔

　　事实上，这些来自北川民政局的片段，只是北川政府部门重建的一个缩影。更多的官员，裹挟在这股潮流之中，生命轨迹因之改变。对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来说，地震发生后最初那段时间的记忆更是不堪回首。

　　由于干部缺失严重，幸存的1200多名干部，全部在24小时内到岗，超负荷运转。轻伤者不下火线，“前3天，绝没有睡过觉！”

　　第四天凌晨，几个县领导撑不下去了，在地上搭了一张塑料纸，4点躺下去，6点过就被吵醒了———新的一批物资和救援人员到了。

　　最初几天的干部缺口，由不断涌来的军队、绵阳市增援干部和志愿者填补了。任务单纯：搜救、抢险、医治、转移伤员、后勤保障……各路力量，被有效整合。但后期面临转型的困惑———家园需要重建，各个职能部门，必须重生。

　　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路人马，开始朝北川汇聚。一场绵阳史上最大规模的提拔、选派干部的行动展开了。

　　5月25日，在北川擂鼓镇一顶军绿色帐篷内，北川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杨勇仔细核对一份最新的干部任职材料。打开文档，轻点鼠标，删掉一个“副”字，马晓燕的职务变为团县委书记。原县委办副主任邓勇，职务改为目标督查办主任。另外还有2名村支部书记，被破格提拔担任乡镇领导副职……

　　杨勇埋头整理干部任职材料时，隔壁帐篷内，马晓燕和几名志愿者正商讨如何对受灾群众展开心理救助。这位28岁的羌族姑娘穿着迷彩服，头发胡乱扎在脑后。1999年7月，马从绵阳市水电校毕业。这一年，北川羌族自治县首次公开招考公务员，马报名参考并被录取。年底，她被派驻桂溪乡担任宣传干事，3年后调任县委办，任综合股和行政股股长。2006年12月，她受命担任团县委副书记。地震中，她的母亲失踪至今杳无音讯。她的手机里存着母亲的一张半身照，母亲坐在沙发上，甜蜜地笑着。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照”，马把照片设置为手机屏保，这样让她感觉母亲好像还在自己身边。

　　和马晓燕一同被破格提拔的还有邓勇。地震当天，他被埋在废墟里2个多小时后被救。获救后，他拣了一只拖鞋，和其他领导干部一起奔赴曲山小学，参与组织搜救，并安全疏散了数百师生及受灾群众。

　　平常，根据相关条例，马晓燕和邓勇至少需要在副科级职位上工作2年才满足提拔条件。非常时期，县委组织部推荐并经绵阳市委组织部批准后，两人获准破格提拔。

　　在北川，最为“破格”的提拔当属两名村干部被任命为乡镇领导副职。他们分别是陈家坝乡西河村支部书记代长兴及大水湾村支部书记唐祖华。地震当天，代长兴开车返回村里途中遭遇车祸，但他忍着伤痛返回村里组织搜救疏散被困群众。同一天，唐祖华成功把200多位村民疏散到安全地带，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抗震一线奔忙，并多次担任向导，为唐家山排险帮了不少忙。代和唐作为基层党组织代表人物，被提拔为所在乡镇领导副职。

　　6月12日，在组织部帐篷办公室外张贴的提拔干部公示名单上显示，短短一个月，北川有78名干部获提拔。获提拔的干部中，还有不少属破格提拔。除正常换届外，短期内如此大规模提拔干部，这在北川史无前例。“这是在非常时期，北川做出的非常之举。”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在大批干部获得提拔时，片口乡党委书记母贤武被免职。他是截至6月6日惟一被免职的干部。即便人手严重不足，非常时期亟需人才，县委还是“挥泪斩马谡”。

　　片口乡被称为北川的“小成都”，在当地算得上是重镇之一。但在最初几天，这个地方却让县上一干领导“急得发跳”。两三天过去，竟没有里面一丁点消息。

　　杨勇了解的情况是，地震发生后，母贤武组织了抗震救灾工作。他在安排了片口乡的工作后，计划赶往北川汇报工作。令人遗憾的是在经过北川中学时，他发现自己的孩子受了重伤。他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没有及时向北川抗震救灾指挥部汇报灾情。

　　母贤武的做法，让县上非常失望。“很多干部的家里，都死得差不多了。”在帐篷里紧急召开的一次县委常委会议中，母贤武被免职，调任曲山镇担任一般干部，保留原待遇。原小坝乡乡长出任片口乡党委书记。

　　“干部都照顾自家去了，谁又考虑老百姓呢？”

　　“提拔和免职，我们主要问3个问题：地震发生后，你做了什么？效果怎么样？老百姓评价如何？当然，必要的政治素质和综合素质也是要考虑的，只是我们更看重前面的3个问题的答案！”王理效说，北川遭遇特大地震灾害，400多名领导干部遇难或失踪，超过99%以上的幸存干部连日来强忍丧亲之痛，坚守一线参与抗震救灾。获得提拔的干部只是他们中的少数代表，集中提拔体现了北川县委县政府的导向：只要把抗震救灾工作抓好，扎扎实实开展灾后重建工作，定会获得重用；如果出现失职渎职行为，将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