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白马藏族乡文化传承陷入困境面临消亡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18日09:36 南风窗

  本刊记者 石 破 发自甘肃文县

  “地震时,我正在山下修路。山上的石头掉下来,把我打了一下。”案板地村的村支书达尕我希布说,“我赶紧往村里跑,跑到村口一看,全村的房子都倒了,我一下子就吓瘫了。”

  案板地是甘肃省文县铁楼乡的一个自然村,全村52户,257人,全部为白马藏族。村支书汉名王撞林,藏名达尕我希布,今年52岁,干了十几年村主任,去年刚当上村支书。

  铁楼乡是文县唯一的白马藏族乡。白马藏族主要聚居在铁楼的12个村寨。铁楼乡乡长班述怀说,地震中,铁楼乡有 8个行政村属于重灾区,绝大多数为白马藏族村,其中两个村房屋倒塌严重,必须原地重建。一个是麦贡山村,另一个就是案板地村,该村70%的房屋倒塌,30%成了危房。

  案板地村村名的来历,一是这里小得像一块案板,二是它平展得也像一块案板。当然,这是相对于铁楼乡其他村落而言。虽然案板地村是在高山顶上,但村民的院落也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大雨过后,村里的路不但泥泞,而且有些坡路打滑,根本走不上去。

  地震后,案板地村没有一家的房子能再住人。村民们在大树下这里蹲一堆,那里蹲一堆,哭的哭,闹的闹。支书达尕我希布安排村民在大树下搭起锅,给大家做饭。

  跟四川汶县、北川等地灾民地震后纷纷出逃不同,世代习惯了居住在高山上的案板地村白马人,地震后没有一个下山的,他们不知道下山后,又能去哪里?

  地震3天后,政府送来了帐篷、蜡烛和方便面。县委、县政府在案板地村成立了抗震救灾指挥部,县委党校校长朱宏被任命为指挥长。朱宏说,这里冬天冷,案板地村的居民住在帐篷里无法过冬。根据县政府的决定,文县凡是整村重建的简易房,3年全部建好。分散重建村的简易房,今年冬天就要修建完毕。

  高高山上白马人

  初到文县铁楼藏族乡的访客,会对“不管多高的山巅都有人居住”这一现象大惑不解。住在高山上的绝大部分都是白马人。

  文县县委报道组的记者刘启舒,著有《文县白马人》一书。他说,白马人居住在高山上,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景象。千百年来,白马人受官兵、土匪、外族欺压,只能避居在深山老林里,尽量减少与外人接触的机会。陇南白水江沿岸的富庶地区,居住的都是汉人。铁楼乡的入贡山、麦贡山、强曲、枕头坝这些纯白马人居住的行政村,都在高高的山上。另一些白马人与汉族杂居的村庄,如位于白马河畔,深山峡谷中的草河坝,有1/3的白马人,余为汉族。在这样的村庄里,为了维护民族团结,村支书与村主任必为一汉、一藏。

  祖祖辈辈的白马人不仅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与外族通婚,择亲对象以姑表亲为优先。这在无意中也使这个人数极少的族群的古老文化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

  全国解放时,白马人只有几千人,现在发展到2万人左右。因为在居住和行为上有意地与世隔绝,白马藏人与世界的联系,主要表现在与大自然的关系上。他们的宗教信仰主要为自然崇拜,日月山水、风雨雷电及动植物等皆为崇拜对象。

  无疑,这样的生活是艰苦和孤独的。因为住在高山顶上,白马人只能种陡坡地,到现在还是刀耕火种,二牛抬杠,朝天一把籽,能收多少算多少。

  白马人热情好客,来这里访问的人们,会受到青稞酒、腊肉和野味的款待。但是,白马人并不是顿顿都能享用美食的。平日他们的食谱为“早搅团,午干馍,晚上杂粮跑不脱”,一年四季唯一的蔬菜就是酸菜。直到2002年,连接县城与铁楼乡的鹄铁公路扩建,城乡班车开通,白马人才有了进城买新鲜蔬菜的机会。

  因为生活在高寒林区,气候阴湿,为了驱寒,白马人大都嗜酒。他们喝的是家家自酿的青稞酒。曾长期在铁楼乡政府工作的朱宏说,这里的小孩子两三岁就开始喝青稞酒,终生不辍。成年人下地干活,都要带一壶青稞酒,边干活边喝酒,据说能舒筋活血,解除疲劳。

  白马藏人没有文字,正因如此,歌舞和口头文学便成为他们传承历史文化的主要手段。白马藏人爱唱歌,特别爱唱酒歌。他们的酒歌中沉淀着大量历史记忆,如:“文县城是我们的,你们(汉人)占去了,我们要把这个城破了哩……”“藏族从上头压我们,汉族从脚下撵我们。肥美的草原被藏族占去了,良田水地被汉族抢去了。我们被迫生活在这老山沟里,好像一潭死水流不出去,好像垂下的杨柳抬不起头……”歌声凄凉,年轻的听者往往泪流满面。但白马文化的研究者在引用这些酒歌时,都特意注明:这是“解放前”白马老人所唱的酒歌。

  白马人的生活与火密不可分,他们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火塘。日夜燃烧的火塘是白马人的生命摇篮。白马人还爱跳火圈舞,每年的腊月初八,全村的小伙子都要上山打柴,打来的柴摆在大场上。到晚上,白马人燃起篝火,扯起圈子,唱歌跳舞,从腊月初八一直跳到翌年的正月十七。每年的正月十五是白马人的“火把节”,人人高擎火把向山顶进发,祈求五谷丰登。

  这样的传统延续至今,却在最近20年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白马人村寨的房子是榻板房。因为这里的森林植被好,可随意砍伐,木材取用方便,所以当地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修房的。白马人用一辈子的积蓄修一套房子,村里的青壮劳力都来义务帮忙,盖房的成本相对低廉。村里还有能工巧匠,在木梁上雕刻富有白马民族风情的花纹。

  现在林木不能随意砍伐了,买一根松木要三四百元,建一栋房屋,就要用掉100来根柱子,请人帮忙还要给工钱。 5·12大地震后,案板地村的村民们都为修房子发愁。至于燃烧的火塘,白马人也只能捡树枝往塘里加了。

  以前,除种地外,白马人还以狩猎为生。1978年,甘肃省成立了白水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是国家林业局直属的三个大熊猫保护区之一,也是面积最大的一个保护区。铁楼乡所在的山区,便位于白水江自然保护区内,这里禁止狩猎、砍伐、开荒。过去白马猎人能在山里打野猪、黑熊,现在他们的火枪都被收缴了。过去白马人还能靠伐木赚钱,现在也不能了。除了种地,他们没有其他活计可干。但由于田地支离破碎,耕作困难,加上干旱频仍,铁楼白马人的农业收入仅够维持生存,遇大灾则食不果腹。

  1990年代,朱宏在文县县政协工作时,曾随政协领导来到铁楼乡,调研关于保护与开发的关系问题。调研后,县政协写了题为《当保护影响到了脱贫怎么办?》的报告,向甘肃省政府反映情况,但未收到答复。

  在山坡上开荒种地,加剧了水土流失,基本上是陡坡地每种一年,水土就流失一层。又因为位置险峻,无法使用农业机械耕作,全国大多数农村早已不见了的大牲口,依然是白马藏族人主要的生产资料。他们用牛耕田,用骡马运输,因为地险坡陡,不断发生耕牛滚落坠崖身亡的惨剧。

  如今,来到铁楼乡的公路旁,只见一座座高山上,绿色植被苍翠欲滴,但却很少见到大树。铁楼乡政府一名工作人员说,因为山上的树早就被砍光了。他指着山顶一片茂密的植被说:“这里以前种的是庄稼,现在之所以变成了树林,不是因为退耕还林,而是因为白马人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老年人无力耕种陡坡地,就又荒成了林地。”

  从2004年起,政府动员铁楼乡的青壮劳力外出打工,开始人们还不愿去。到2006年,不用政府动员,白马人已争相外出打工,有父子一起去的、有夫妻两口去的。他们有的去深圳、广州等地工厂,有的去九寨沟宾馆当服务员、藏羌歌舞演员。案板地村200多口人,长年在外打工的就有100多人,基本上都是青壮年。地震后,大部分外出打工者都回来了,参加灾后排险工作。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在有效地改善了白马人生存状况的同时,也为白马文化的传承,带来了新的、巨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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