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文化名城安徽歙县，徐普来称得上是个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他在担任歙县建委主任、政协副主席期间，先在 旧城区建起一座气势恢宏的徽园，后又将皖南境内26栋徽派古建筑异地搬迁后组建成一座美轮美奂的徽商大宅院。徐普来因 此被一些媒体称为“文物斗士”、“徽文化的守护神”，频频曝光于国内外各类媒体。然而在今年3月，徐普来却被冠为“黄 山第一贪”押上法庭受审。

　　2008年6月27日，黄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徐普来贪污一案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定徐普来伙同其子等人贪污国 有财产4918万余元，判处徐普来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150万元。

　　周瑞平/文

　　黄言/摄影

　　从包工头到建委主任

　　很多人提出疑问，徐普来如何能在2002年至2004年短短3年时间，把4918万余元巨额国有财产挪到自己 名下，他的能耐是怎样练成的？

　　“他是个能人，是个毁誉参半的人，身上有明显的时代烙印。”歙县的知情者说。

　　徐普来1946年4月28日出生于和歙县山水相邻的浙江省淳安县，9岁那年，他随全家移民到歙县上路街。青少 年时期，他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愁吃愁穿，贫困潦倒，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发家致富，光宗耀祖。上世纪七十年代，会木工、 雕刻的徐普来联络了一些志趣相投的工匠，组建了建筑工程队，造屋建房，换几个血汗钱养家糊口。然而工程队开工不久，徐 普来就被戴上“投机倒把”的帽子，于1976年至1978年间被关押起来审查了1年半。1982年，徐普来因交通肇事 又坐牢半年。两次身陷囹圄，更坚定了他今后要出人头地的决心。1984年，徐普来以农民的身份，挂靠歙县徽城镇成立了 建筑队，当上了工程队队长。当“商品房”、“小区建设”等词汇对普通百姓还很陌生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县城建设商品房小 区。很快，首批庭院式徽派民居商品房就销售一空，徐普来掘到了第一桶金。此后，他先后在县城开发了多个小区，不仅自己 积累下比较雄厚的资金，同时也引起了当地政府部门的注意。1987年，徐普来作为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被破格录用为国家 干部，成了歙县乡镇企业局驻徽城镇办事员，终于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官饭”。1988年，歙县在成立县房地产开发公司 的时候，徐普来又被任用为公司经理，还兼任歙县城东开发区主任。经过10年苦心经营，1998年，徐普来被任命为歙县 建设委员会主任、歙县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当时的歙县建委下辖环保等多个部门，虽然徐普来只是个科 级干部，但手中掌握着不小的权力。

　　徐普来走马上任后，就谋划建设一座规模空前、气势恢宏的徽园。这就要在千年古城的旧城区，拆去大批民居，占地 4公顷，由此引起了很大争议。许多人认为，此举会影响到整座城市原汁原味的古城形象。但徐普来力排众议，坚持己见，最 终歙县政府投资近5000万元，于1999年3月开始动工兴建徽园，2000年11月建成。这个仿古建筑群为徐普来赢 来了赞誉，尤其是徽园里“徽州人家”中收藏的古徽州的一些传世家宝，据说是由他花巨资到众多古村落搜集而来。有人评价 徐普来殚精竭虑保护文物，功不可没。有人则认为徽园对徽州文化遗存是破坏中的建设，徽州古城本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保留历史原貌比没有文化的翻新要强的多。而在修建徽园时，徐普来竟异想天开地为自己树碑立传，拟了一副对联“普天同 庆紫气东来”，把自己的名字嵌进徽园的牌坊中，惹得当地百姓共愤，后来对联内容被迫修改。

　　徽园是以政府名义建成的，但飘飘然的徐普来却始终自称是“徽园主人”。他为此专门请人捉刀，写作出版了传记《 荆棘与鲜花之路——徐普来的故事》，讴歌他的“功绩”。“徐普来不过是一个包工头，后来成立了工程队，一步步发迹，成 了腰缠万贯的财主，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年他真是不可一世，县建委的墙上竟有他的语录。”歙县的一位市民说。

　　“徽商大宅院”成就“文物斗士”

　　“我们徽文化主要是一个生意文化跟做官的文化，所以这个容易懂又不容易懂，你真正去做到就更难。”徐普来一直 以来都称自己的行动是保护、弘扬徽州文化，其实他一直在寻求官商结合、谋取更大利益的机会。

　　2001年2月，徐普来由歙县建委主任升任县政协副主席，级别上则由正科级升为副处级，成了县领导。虽离开政 府实权岗位，但他“宝刀不老”，酝酿着更大的计划。

　　徐普来一直乐于收集古民居的构件。上世纪八十年代，很多外地商人纷纷涌入徽州，收购那里的各种民间工艺品。因 为当时的老百姓对徽文化认识不足，导致很多代表徽州灿烂历史文化的文物逐渐流失。徐普来从那时起便开始对有“徽文化” 标志的文物进行收集。古徽州有一府六县，5000个村庄。徐普来对古村落里的古民居进行摸底，能买的立马下手，还雇了 一批“联络员”，负责随时将有关古建筑构件出售的信息提供给他。对于早年已拆卸、卖到外地的构件，在弄清具体地址后， 他想方设法追过去，再以高价收回来。几年中，徐普来收购了古民居20多幢，搜集来的各种代表徽州文化的木雕、石雕、砖 雕数以万计，堆积如山。

　　“山西有乔家大院，与晋商一样辉煌过的徽商，也应该有个大宅院来展示其辉煌。”徐普来说。2005年，他投资 1.5亿元，开始兴建“徽商大宅院”，地址就在与徽园大门正对面的城市中轴线上，这里曾经是真正的徽商大院“西园”的 废墟，所以又名为“西园”。按照“复原”的原则，徐普来将26栋明末、清代及民国期间具有徽派特色的建筑集体搬进了西 园。为了将这26栋古建筑复原，200多名徽州工匠，紧张施工了1年多时间。2006年秋天竣工的西园，占地面积1. 3万平方米，建筑面积9000平方米，为组合式的宅第群体。整座古建筑群集牌坊、戏台、亭阁、花园、水榭等于一体，有 府第26座，房屋数百间，天井36个，柱子1580根，百年古树30多棵，其中一棵桂花树和一棵紫薇有千年历史，都是 随着拆迁的古建筑一起移植而来。在大宅院的后花园还有一座古坟，也是迁移而来。外观徽商大宅院，气势宏伟，马头墙层层 昂起，飞檐翘首。院内亭阁桥榭，牌坊宅第浑然一体，古徽州石雕、木雕、砖雕精品比比皆是。

　　能将如此多的古建筑迁移而来，并组成一个完整的大宅院，徐普来很得意，“这么大规模的古代宅院在中国还是第一 座，其规模超过山西的乔家大院，而且是全古的”。

　　对经过大迁移后重新组装的“徽商大宅院”，当地文物部门曾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保护举措，解决了保护的 资金难题”。

　　然而，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世界遗产研究专家谢凝高教授却提出了不同观点：对于这些没有列入保 护对象的古民居，原则是不能迁移保护。“徽商大宅院”的做法有一定的可取性，但并不是最合理的保护方式，因为这些建筑 经过迁移后面目全非，其原有的价值消失殆尽，重新组成的建筑即使用的是原来的材料，也是一座古建筑的赝品，跟仿古建筑 没有区别。

　　一些媒体则称徐普来“遍访中国，收集散落各地的徽派建筑精品”，建起徽商大宅院，属于抢救文物与保护徽州历史 的义举。于是，徐普来罩上了“文物斗士”的光环。

　　“黄山第一贪”的敛财之道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徽商大宅院落成不久，徐普来便东窗事发，其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大白于天下，他坐上了“黄山第 一贪”的被告人席。

　　2007年初，黄山市政协副主席吴洪明因涉嫌受贿等问题，受到纪检、检察部门查办。吴洪明曾在歙县主政多年， 和徐普来交往甚密。出人意料的是，吴洪明被“双规”后，很快供出了徐普来为了升职向其行贿等经济犯罪问题。同年6月1 5日，已经从歙县政协副主席职位上退休的徐普来和儿子徐双贵因涉嫌贪污被刑拘，6月29日被逮捕。7月，黄山市政协四 届二十次常委会议决定撤销徐普来市政协委员资格。2008年3月17日，黄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徐普来、徐双 贵、孙小波、周军4人涉嫌贪污案。徐双贵是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经理、黄山市人大代表，后两人分别是该公司的会计和出 纳。

　　公诉机关指控：徐普来伙同其子徐双贵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乘国有企业改制之机，大肆隐匿、侵吞并非法占有国有财 物4664.13万元；徐普来伙同孙小波、周军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占有国有财物254万余元。徐普来贪污4918万 余元的天文数字令许多人咋舌。而一直对徐普来购买古建筑构件、建造徽商大宅院的巨额资金来自何处而存有疑问的人，终于 找到了答案。但在法庭上，徐普来否认自己犯罪，辩称，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虽以国有企业性质进行工商登记，但实质上是属 于“戴红帽”性质的私营企业，并非国有企业。公司改制是为了响应政府的要求，并非公司主动要求，公司改制是属于“摘红 帽”形式的改制。改制之前，自己已调任政协工作，不在公司履职，在公司中没有任何法定职权。在改制过程中，自己从未实 施过起诉书上所指控的通过向改制办公室提供虚列职工名单、向资产评估机构提供虚假材料、在公司拍卖中安排徐双贵、周军 参与竞买等手段，隐匿、侵吞占有国有资产的行为。自己虽然用虚假工资报销表的方式在公司报销过开支，但这些开支均用于 公务和为公司业务，并非起诉书上所指控的被自己个人占有。

　　法院审理查明，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前身为歙县市政工程房屋开发公司，为全民企业单位。徐普来于1988年3 月至1998年2月担任该公司经理；1998年2月8日至2002年9月任歙县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委员会主任；2001 年起他被增补为歙县政协副主席。其子徐双贵于1998年3月被歙县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委员会聘为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经理 。

　　2004年下半年，经歙县企业改制领导组决定，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进行国有企业改制，徐普来、徐双贵向歙县企 业改制办公室提供了本公司有472名职工的虚列名单，从而取得政府同意其“承债式”改制的方案，并确定2004年9月 30日作为评估基准日。当年12月，安徽南方会计师事务所对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进行资产评估。在评估过程中，徐普来通 过提供虚假的材料等方式，隐匿大量国有资产，使该公司大量国有资产未纳入评估。经南方会计师事务所评估，歙县房地产开 发公司净资产为-66万余元。随后，徐普来又安排徐双贵和公司出纳周军报名，参加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竞买，不过十几 分钟，徐双贵就以400万元的拍卖价格成功买到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所有权，后徐普来、徐双贵以虚假的472名公司职 工需要安置为名，骗得当地政府的信任，从而未将该400万元打入歙县财政改制专户。而当时公司真正改制的对象只有5名 ，实际置换身份的只有4个人。

　　2005年3月，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成为徐双贵个人所有企业。经依法鉴定，歙县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改制基准日2 004年9月30日的公司净资产为4664.13万元(未包括土地的价值，其中流动资产6503.75万元、长期投资 870.32万元、固定资产243.35万元、流动负债2953.29万元)。因此，徐普来、徐双贵实际侵吞国有资产 达4664.13万元。

　　2001年起，徐普来开始大量收购古董、木雕、砖雕构件、红木家具、旧木材料等贵重物品。物品买回后，他叫会 计孙小波、出纳周军将他购买这些物品的费用以造假工资表支出方式报销。2002年3月31日，他指使孙小波、周军虚构 了5张凭证，虚列10多个工人的工资，一次就套取40多万元购买古民居的建筑构件。有时徐普来从民间收购古董没有先付 钱，而是把卖古董的人直接带到公司来，让会计出纳以这些人的名字抄工资表，金额由徐普来报，卖古董的人核对后，工资表 由徐普来审批，出纳按照表上的金额直接把现金付给卖古董的人。

　　徐普来见虚列工人工资套钱的方式简单容易，便一发不可收。从2002年3月到2004年9月，其先后37次授 意孙小波、周军编造虚假工资报销表，套取公款254万余元据为己有，用于购买古民居建筑构件。

　　法院认为，徐普来虽并非当时的公司人员，但却一直利用其建委主任、政协副主席的职务便利和地位影响，控制着歙 县房地产开发公司并操纵公司的重大决策活动，行使着实质上的公司经理职权。徐普来伙同徐双贵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乘国有 企业改制之机，大肆隐匿、侵吞并非法占有国有资产4664.13万元；徐普来伙同被告人孙小波、周军利用职务上的便利 非法占有国有财产254万余元，其行为均已构成贪污罪。据此，黄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徐普来犯贪污罪，判处无期 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150万元；徐双贵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5 0万元；孙小波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周军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被告人徐普来、徐双贵犯罪所 得予以追缴。

　　许多人对徐普来的落马并不奇怪，认为这是迟早的事。“徐普来是个多重性格的人，从一个包工头到政协副主席，可 谓费尽心机。做成几件事后，他的私欲日益膨胀，内心贪婪、张扬的个性难以自控，在保护文物的幌子下，光宗耀祖、流芳百 世的思想越发畸形。”歙县一位了解他的人说，“他是为歙县城建做过一些事，但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无法相抵。”

　　徐普来辉煌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人要杜绝贪婪，你想想看，人来尘世，论吃，就是那一张嘴巴；说住，也 不过一张容下身躯的床榻。贪得无厌，捞那么多的财物，累不累，苦不苦啊，还要落得个遭人唾骂，这样的“追求”，值得么 ？犯得上吗？

　　这话现在听起来意味深长，不知徐普来还能不能记起。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