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魏城(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30年前的1978年,我在中国北方一个不知名的深山沟里,接受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一天晚上,我所在的连队 集合,去看电影《黑三角》。当电影主题歌《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响起来时,我们连里不多的城市兵之一、来自山东青岛的小 王凑到我耳旁:“你知道这是谁唱的吗?”我摇摇头:“不知道。”小王眼中闪着兴奋的幽光:“李谷一!你听,那唱法多新 潮!”
在西方,人们谈到中国的改革时,通常指的是经济改革。但仔细观察一下这30年来中国的发展,你就可以发现,相 比经济上的巨变,更为细微、但也更为深刻的变化,其实是人们精神上的解放。
当然,中国人的精神解放,远远不止于听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但毫无疑问,随着邓丽君的歌曲从年轻人房门紧 闭的卧室飘入大街小巷、唱遍神州大地,更大规模的思想解放、文化解冻的春潮,包括人道主义思潮、伤痕文学、朦胧诗、现 代画、摇滚乐、《走向未来》丛书等等文化现象,便一波接一波地涌入,浸润了中国人那一度干涸的心田……
至今,中国改革开放已实行了30年。当年“总设计师”邓小平设计“开放”这档子事之初,可能没想到:在“中国 制造”的商品“开放”到国际上之前,“中国制造”的人倒是先自己把自己给“开放”到国境之外了。上个世纪80年代有个 词儿:“国际大串连”,说的就是这件事儿。中国人的“他乡遇故知”,变成了“他国遇故知”。所以,即使你在伦敦遇上了 你在中国吹掉的老情人,也不要因此过于吃惊啊。
2008年年初,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在伦敦市中心一家中餐馆,为我们共同的一位朋友饯行。他也曾是“国际大串连 ”大军中的一员,在英国学习、工作了近20年。如今他又要流动了,不过,这一次他是反向流动:他要回中国工作,当一回 这个年头颇为时髦的“海龟”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中国人仍然通过合法和非法的方式流向西方的同时,另外一股逆向的潮流也开始渐成规 模,愈涌愈大,进入新世纪,回流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有人认为有必要为这股潮流起一个新名词:“海归潮”。
这股回流潮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中国经济的吸引力。改革开放30年,中国已经从一个非常僵硬的计划经济国家,转 变成为一个多种所有制并存的国家,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经济在改制的同时,还保持了高速的增长,成为今天的世界第三大经 济体,成为一个令西方刮目相看的迅速崛起的经济强国。
具体到吸引一个个“海龟”的微观原因,也很简单:“海归”后的收入,与西方有一比,有时甚至更高。例如,我们 的这个朋友这次回中国要去的公司,其实并非外企,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本土企业,但收入一点儿不差。他这次决定“海 归”,直接的起因是,他就职的那家英国公司大规模裁员,但谁都清楚,他工作出色,再裁也裁不到他。
间接的原因,大家心里也有数,其实是此前他的几位前同事“海归”后的示范效应。他的一位“铁哥们儿”2001 年“海归”后,如今已成为身价千万的中国著名企业家,受此诱惑,他也不免心动,而这次公司裁员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 根稻草──他终于痛下决心,抛妻别子,单身“海归”。
最近,中国一家报纸的一位记者来英国,参加一个有关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的学术研讨会。因为她是我一个朋友的 朋友,所以,我专程赶到她下榻的伦敦市中心的一家酒店去探望她。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中,我们一边呷着咖啡,一边漫无边 际地聊着。不知不觉,话题转到了中国这30年上。
“这30年中,你在中国和在海外待的时间大致是一半对一半,你同时具备了局内人和局外人的双重角色,”她眼睛 眯着,望着我,“那么,在你的眼中,中国这30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的这个问题还真把我难住了。我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完,也未能给出一个答案。想来想去,我觉着,我既无力总结 中国在如此漫长的时间跨度中发生的种种巨变,也无法用三言两语浓缩我个人的复杂感受,无奈,只好把我上面写过的那几段 个人经历的故事,简单地给她复述了一遍……
(编者注:因版面所限,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