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零

　　好女人是一所学校，但波德莱尔这一类男人不需要学校，堕落天使才对他们有致命吸引力。她是毒药，让他快速向下 坠落时，体验到刺激的失重之感

　　马奈有一幅作品，名叫《波德莱尔的情妇》，那是一个倚靠在床上的长发女人，白色蓬松的裙摆占据画面的大部分， 与明亮的白色相对的，是周边黑色的暗影，女人的脸则显得遥远而模糊。她是让娜?迪瓦尔，波德莱尔的“黑维纳斯”。不要 以为诗人的缪斯都是优雅脱俗的女子，不要想象让娜?迪瓦尔是歌德笔下夏绿蒂式纯洁而遥不可及的女神。她是一位黑白混血 的美人，她的美充满了肉欲与粗野——高个子，黑皮肤，厚嘴唇，身体丰满，头发卷曲，目光放肆。波德莱尔认识她时，她在 一个小剧院里跑龙套，这样一位地位卑微、肤色混杂的异域美女，正投叛逆的波德莱尔所好，与她交往，是对他所憎恶的继父 所在的资产阶级的秩序与道德的故意挑衅。“就像一群蛆虫围住一个尸体”。他热烈地歌颂她的眼睛、头发，她丰满的身躯， 她所带给他的快乐。但同时，这种欲望也让他恨她，他说：“你，仿佛刀子那样一挥，刺进我的忧愁的心里；用我受凌辱的精 神，做你的领地、你的床垫——我被捆得紧紧，贱人，就像囚犯挣不脱锁链，就像酒鬼离不开酒盅，就像惯赌者难以戒赌，就 像尸体逃不开蛆虫——你真该诅咒，真该诅咒！”(《吸血鬼》)在与让娜的情欲纠缠中，他一边沉迷于肉体之欢，一边又鄙 视她的粗俗与愚蠢。她酗酒成性，以致后来酒精中毒，她强悍而疯狂，脾气暴躁，也并不忠诚于他，与理发师或街上遇到的男 人鬼混。波德莱尔在一封给母亲的信中写道：“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此人对你的努力毫无感激之情，并不断用愚蠢或恶毒的 行为来妨碍这种努力，此人只是把你看作仆人或私有财产，同此人无法说上一句有关政治或文学的话，这个人什么都不想学， 虽说你愿意亲自给此人上课，此人对我并不欣赏，甚至对我的研究也不感兴趣，此人情愿把一份手稿扔到火里，如果这样做赚 到的钱比发表手稿还多……”尽管只是片面之词，但从中也可窥探出让娜这个女人的脾性，这是一个与优雅、智慧毫不沾边， 反而与愚蠢、贪婪、毫无追求甚至可恶等词汇相关的女人。但正是这样的女人，让波德莱尔无法自拔。在那篇《被爱恋女人的 入门书》中，他写道：“愚蠢往往是美的饰物；它使眼睛具有黑色池塘暗淡的清澈，以及热带海洋油状的平静。”在他的眼里 ，让娜代表的是一种纯粹的感官之美。“女人饿了，就想吃饭。女人渴了，就想喝酒。女人发情，就想交配。真是绝妙的优点 ！女人是自然之物，也就是可恶。”他说，“女人总是粗俗”，“女人不能区分灵魂与肉体”。他对女人如此偏激、不公和可 笑的观点，显然与让娜息息相关。让娜这样的女人有一种向下之力，她拉着波德莱尔向下坠落，体验刺激的失重之感。而波德 莱尔，这位站在地狱边上歌唱的诗人，恰与她趣味相投，他们一起向下，向下，体验着堕落的疯狂快感。“所有的人，在任何 时候，同时都会有两种乞求，一是向上帝，一是向撒旦，祈求上帝或灵性，是一种晋升的欲望；祈求撒旦或兽性，是一种堕落 的乐趣。”波德莱尔的赤裸表白，恰好能解释让娜?迪瓦尔对他的致命吸引力，她所带给他的正是“堕落的乐趣”。比起上帝 ，波德莱尔更相信撒旦的力量，所以歌唱恶之花的他，总是忍不住要用色情、毒品、诅咒、死亡来对抗那个肮脏腐烂的都市世 界，而让娜就像是绑在他身上的一块石头，加速了他的失重与坠落，也加深了他那疯狂的毁灭快感。尽管后来，波德莱尔也厌 倦了让娜的粗鄙与愚蠢，试图从萨巴蒂埃夫人，那位看起来聪明、高贵、快乐的美妇人身上寻求灵性与精神之爱，但当萨巴蒂 埃愿以身相许时，他却惶恐退缩，又重新回到让娜这老情人的身边。堕落天使具有诅咒般的魔力，难怪他称她为“情人中的情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