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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头皮上
2005年3月,王林祥在北京开全国人大会。小组讨论,王再次提出改革行政审批制度,让符合条件的企业在市场中优胜劣汰,根本不需要审批,审批滋生腐败,使企业丧失机会。
王的发言来自两年来的切身体会。审批使棋盘井可能将成为一盘死棋。
某日,王林祥与同是人大代表的自治区原主席杨晶一起吃早餐,但不在一张桌子上。王看到他接完一个电话后匆匆离去,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而没有使用自己的专车。
那一天,这位领导带回来了救命的消息。国家发改委同意为一、二号机组放行,但要“上两台,下两台”,在内蒙古自治区当年报批的项目盘子里协调解决。内蒙古自治区的原则自然是先抢救濒危的棋盘井。
自“冒险”开工一年多来,王林祥那颗一直高悬的心落下来半截。因为批文还没拿到手里,一切皆有可能。兴奋难免,仍需压抑。此时,王林祥恐怕还难想到,一年之后,国务院因执行宏观调控政策不力责令自治区主要领导做出书面检查。
2005年7月,电冶公司一、二号机组获准建设,距离盛大的开工仪式已经过去了两年。留守北京等候动静的部下马上打通了身在棋盘井的王林祥的电话。8月,早已与建设银行谈好的18.8亿元贷款落实。9月,一、二号机组试产发电。
“这么一大笔资金,批文一下来一次性就到位,历史上没有过这么快的。”鄂尔多斯集团财务总监赵玉福对《中国企业家》说。“真批不下来,后果不能想像。”得知消息那天晚上,鄂尔多斯集团总部员工在集团大楼前放了半个小时焰火。
焰火明灭间,王林祥的忧虑仍在潜滋暗长。三、四号机组需要他重复做出努力。更要命的是,在王的头脑里,棋盘井的产业链条又由纵向发展为横向:煤炭洗选、煤焦化、煤化工、电石、化肥(当地天然气储量丰富),等等。2005年6月,注册资本5亿元的鄂尔多斯联合化工有限公司成立,开始建设60万吨合成氨、104万吨尿素项目。鄂尔多斯控股集团与美国西格玛投资集团公司分别占股72%和28%,计划投资30亿元。
这年底,30亿元资本金基本用尽,王林祥向当地“兄弟企业”借款5个多亿,市财政2亿,通过属下数个实业公司贷款2亿。当然,他还有一些不愿对外说明的融资渠道。
王的脾气变得暴躁。他极少在部下面前表露,因此,“老婆成了出气筒”。他的一位前部下对《中国企业家》说。有段时间,王一晚上一晚上抽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后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人是有点儿胆魄,看准了,不回头。他开会说过两次,我们本来做的就是力不能及的事。”王秉璋说。
“应该体谅国家,”鄂尔多斯市副市长李世对《中国企业家》说,“尽管难一些,国家这么大,不宏观调控就乱了。但是这几年宏观调控,有些决策,对市场的把握好像是有些保守。不过,我觉得国家对我们少数民族地区还是很优厚、很关爱的。”
断臂求生
2006年,一、二号机组满负荷发电,硅铁冶炼已经产生利润。尽管如此,王林祥的资金链仍然紧绷着。按照王的计划,2006年,三、四号机组已经发电。现实是,它还在建设中,仍然没有一分钱银行贷款。“要是按计划投产的话,今年发电利润就增加2个亿。”王林祥对《中国企业家》说。“计算损失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还万幸,没强令让你停下来。”对于审批,王信奉当地一句俗语:牛头不烂,多费二斤柴炭。
但是,2006年,王林祥必须要解决的仍然是资金。
他决定出售股份。2003年,王林祥注册了鄂尔多斯电力冶金公司,资本金30亿元。股份构成:王的鄂尔多斯控股集团(持有上市公司鄂尔多斯羊绒制品公司40.8%股权)55%,鄂尔多斯羊绒制品公司30%,其他三个股东15%。“我希望这家公司一开始就符合规范的股份公司的要求,省得准备上市了再重组。”
2006年4月,鄂尔多斯羊绒制品公司以9.36亿元、按净资产1.3倍收购鄂尔多斯控股集团所持电冶公司24%股权,通过上市公司“输血”还不够,剩余31%,王向鄂尔多斯集团“补偿贸易”时期的合作伙伴日本三井物产发出邀请,并许以优惠:当时进入可按净资产转让,否则将溢价。三井表示出极大兴趣,但还是决定先进行详细调查。一年后,按照净资产1.35倍的价格,三井购买控股集团10%的股权,并以6亿元对电冶公司股本增资。此时,鄂尔多斯控股集团持有电冶公司股权下降至25.83%。
王林祥放弃了电冶公司上市的想法。“来不及了,你拿什么搞到上市呀?5年里,每年需要二三十亿的现金投入,从哪儿找那么多钱呀?”王对《中国企业家》说,“第一次转让股份的时候已经很危险了,建设资金马上就要断。我的资金需求太急迫了,按净资产(溢价部分为利息)转让是最没有争议的。”
“下决心转让,过程非常痛苦,”王接着说,“万不得已,就像自己生了个非常可爱的小孩送给别人了。但是没有办法,你没有粮食,在你手里只能饿死了。我的很多计划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2007年,股权转让继续。鄂尔多斯羊绒制品公司收购控股集团持有电冶公司15%股权。今年初,鄂尔多斯羊绒制品公司欲借定向增发完成对控股集团手中剩余10.83%股权的收购,未获证监会批准,暂时作罢。差不多同时,鄂尔多斯控股集团出售鄂尔多斯联合化工有限公司51%股权给湖北宜化。该公司原定今年10月投产。
今年初,电冶公司55万吨硅铁达产,市场价格曾一度涨至每吨上万元。王林祥预计,今年电冶公司纯利将在12亿元以上。此时的他已经丧失了部分果实的采摘权。
从鄂尔多斯市到棋盘井近400公里的公路两边,交通部门安装了众多的雷达测速器,限速级别从40公里到70公里不等,超速一次罚款额最高可达1500元。相应地,司机们在车里配置了侦测测速器的“电子狗”。在这条公路上,一辆高速奔驰的轿车需要反复突然减速—提速多次。
2007年底,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储波又一次视察棋盘井工业区。二十多平方公里土地上,铺展着王林祥的煤电、冶金、化工循环经济产业链。5年时间,一座重工之城在昔日的野沙葱滩上迅速长出。
“林祥回来跟他转达我的话,他是内蒙古真正的企业家。”区党委书记对随行的鄂尔多斯市委书记说。
王林祥其人
王林祥对自己这5年的评价也很高。“我们搞这么大产业,5年搞到这个程度,在内蒙古自治区经济发展史上是空前的。以一家地方企业有限的财力在短时间内搞到这么大规模,国内也不太多。”
王生于1951年,对政治有很大兴趣,“自学马列十几年,坐了4年监狱,对中国政治、社会体制以及经济如何发展有自己的认识。”就像上世纪80年代初他认为市场经济阶段不可逾越一样,王也认为工业重型化不可逾越。
鄂尔多斯集团内部公认王林祥这5年承受了巨大压力。“我也不讨论什么冬天来了,”王说,“我认准的事就去做。看见是个火坑,非要跳,还要跳过去,这几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除了个人的执着,他认为地方政府的支持和团队的高度团结至关重要。“我的内部从来没出现过风暴,后院没着过火,大家同心协力。我们这个班子二十多年来主要成员都没动过,全国也少有。”
团队的稳定与当初企业改制时的股权安排有关。
1981年,30岁的王林祥担任鄂尔多斯集团前身东胜绒毛厂厂长。该厂以补偿贸易方式建立,总投资3355万元,其中政府出资222万元,三井物产2433万元,银行贷款700万元。当时的体制是,工厂55%的利润上缴,45%留下滚动发展。对于后者,工厂又按“六二二”分为三份,60%发展生产,20%作为奖励基金,20%作为福利基金。王林祥说,由于每年都能“赚一个厂子”,企业所得数量大,所以,奖励和福利基金除用作工资每年上涨15%(初始工资38元5角)外,都没有发放。
1995年,王向市政府提出鉴定企业(当时已成为鄂尔多斯集团)职工所属资产数量的要求。经评估审计,集团净资产7亿元,万余职工拥有其中的2.28亿元。1997年,王又提出,因为政府不经营,且当初投入资金只有222万元却占大股,所以分红应该少于集团。政府下达文件通过。
2000年,鄂尔多斯集团改制,国家控股67.5%,鄂尔多斯职工持股会占股32.5%。王林祥将职工持股会所占股份分为三份,普通员工、中层、高层各占三分之一。其中,王持有股份不到总股本的1%。“底下人拿方案,认为我至少应该拿15%,我给否定了。我让他们不要给我定得高了。坦率讲,这是我的姿态。”王说自己历来主张共同富裕。
2002年,鄂尔多斯市政府对中小企业实行国有资产一次性买断。其时鄂尔多斯羊绒制品公司已在A股上市。国有股按净产作价4亿元卖给鄂尔多斯集团东民公司(即原职工持股会、现鄂尔多斯控股集团)。又有人提出增加王的股份,王再次拒绝。
“有人说买断是国有资产流失,”王林祥对《中国企业家》说,“222万卖了4个亿,怎么叫流失?有人说鄂尔多斯是王老板的集团,我根本不承认。我们最高层10位领导股权加起来不到百分之十。”王否认这种安排出于政治风险考虑。“像我这样的企业家,搞到15%的股份,集团所有人不会有任何非议,我们地区其他企业里有拿16%的,谁又能说什么?大家都这么干,我要干也就干了,职工也认可,按我的贡献也不算过分。”
最近,王又有了一个庞大的融资计划,如果成功,他将完全摆脱资金困扰,他投资67亿元的煤化工产业(间接煤变油)也将开工。但是,近日,国家发改委发布通知,严令禁止除神华集团在内蒙古和宁夏之外的煤变油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