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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体倒挂”已成往事
石磊是个海龟,从美国学成回国,现为北京一家外资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收入不菲。他约我在北京东部一栋新潮写 字楼底层的日本餐厅见面,用他的话讲:边吃边聊。
其实,我们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认识。重逢后第一句话,他说:北京不像我们最初认识时的那个样子了吧?
我点头表示认可。
你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把餐巾摊开。
我迷惑地看着他:你是真正的海归派,你说呢?
中国不再有脑体倒挂现象了!他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幽光。
教授曾经卖烧饼
中国境外的海外华人和如今刚踏入大学校门的中国年轻人,可能都不知道脑体倒挂这个词是说什么的。
在上个世纪整个八十年代以及九十年代初的中国,从事脑力劳动的知识分子的收入曾经远远低于从事体力劳动的贩夫 走卒。当时有一句顺口溜: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的,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所长王天然回忆说:那时知识不值钱,科技人员确实收入很低。教授卖烧饼事件曾经闹 得满城风雨。
但在今天的中国,脑体倒挂早已成为历史名词。就在我打的约见石磊的路途上,我曾与出租车司机聊天,如今他一年 的净收入大概还不到石磊月薪的一半,显然大大不同于我和石磊初识的八十年代中期的光景:那时经常传出女大学生嫁出租车 司机的逸闻,因为当时的大学毕业生和出租车司机的收入之比,正好倒了过来。
如今,王天然也说,今天的科技人员已不再是弱势群体,以我们所和我个人为例,现在靠市场合同订单,每年所里的 经费达1个亿,而八十年代每年的经费只有500多万元;那时我一年的收入只有600多元,现在一年收入好几万元;那时 一家4口人挤在30多平方米住房内,现在住房面积达100多平方米。
确实,如今的知识分子已经是精英阶层的一部分。前一段时间,一份有关中国各阶层收入的调查中称:脑体倒挂的现 象早就不存在了。反映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收入的一个最佳指标就是教育收益率。在80年代末期,我们国家的教育收益 率是很低的,大约3%左右,还不到国际平均水平的一半。现在我们如果再做教育收益率的估算,则已经达到8%左右了,上 升了两倍以上,这反映了文化或者教育所得到的回报是越来越高了。
大款如今买文凭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今天的脑体正挂现象?
前些日子,一本被某些网民讥为拿穷人开涮的书──《你为什么是穷人》,在对穷、富俩字儿特别在乎的中国,卖得 特火。根据该书作者古古的说法,今天之所以脑体正挂,是因为二十世纪末的中国,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知识经济。
古古这样描述这场知识经济:知识突然就值钱了,成了资本,那些一夜暴富的网络英雄们,那些专利在手的科学家们 ,还有专门出点子的,帮人借钱的,舞文弄墨的,帮人打官司的,总之收入高的人越来越多,行业虽然不同,却都披着知识的 外衣,连舞台上唱歌的,球场上打球的,没有文凭都会被说成素质不高,从而使身价受到影响。受潮流影响,各色各样的老板 们也从钱堆里探出个脑袋,呼吸几口知识的空气,不惜花大价钱去大学里搞个学位,生怕被当成了草莽英雄。
这倒使我想起了美国著名管理学家彼得·德鲁克的《后资本主义社会》一书,该书作者声称,我们正在进入知识社会 。在知识社会时代,其最基础的经济资源,已经不是资本,不是自然资源,也不是劳动力资源,而是知识,知识劳动者将在知 识社会中发挥核心的作用。
但是,德鲁克所说的我们,指的是发达国家。那么,中国是否也进入了知识社会呢?按照德鲁克的标准,显然中国不 够格:一、中国农业人口还占人口大多数;二、即使在城市人口中,制造业工人的比例也过大。
由于制造业中的廉价劳动力是中国在全球化经济竞争中的主要优势之一,所以,在可以想见的将来,中国制造业工人 在整个城市劳动力人口中的比重不会大幅度下降,收入也不会大幅度上升。所以说,中国的知识经济,充其量只能是在前工业 化经济的汪洋大海中漂浮的一些蕞尔小岛。
如今,脑体倒挂现象也许早已消失,但脑体正挂后的收入差距却越拉越大,甚至超过了脑体双方的心理承受能力。举 例来说,在许多国有企业工人面临下岗或失业威胁、许多进城打工的民工月薪只有数百元人民币的情况下,少数被称为知本家 的下海经商的知识分子的月收入却高达数万元、甚至更高。蕞尔小岛有随时被汪洋大海淹没的危险。
看来,在中国,如果不想让知识经济的蕞尔小岛被前工业化经济的汪洋大海淹没,似乎只有两条出路:一、积极扩展 知识经济的陆地,填海造田,让孤立的岛屿连成整片的大陆;二、消极等待农业经济和制造业经济的海水退位,水落陆出,让 浩瀚的大海变为小块的内湖。
这都需要时间。无人能够说清中国孤岛般知识经济何时能够演变成为一马平川式的知识社会。
工人之家话民工
但眼下,石磊却有一种随时可能被淹没的不祥预感。
我在结束采访、离开北京的前夜,再约石磊聊天。这次的地点是北京西部的工人之家。
工人之家原来是中国全国总工会的招待所,如今拆旧建新,面目全非,已成为一座五星级豪华酒店。据说,现在这里 是北京高薪阶层经常光顾的地方,已与工人无缘,因为这里一杯咖啡的价钱就相当于普通工人几天的工资。
我们一边呷着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聊着。石磊讲述了不久前他看到的一部新闻纪实片的情节:一个电视记者携带袖 珍摄影机,偷偷跟踪拍摄了一个进城打工的民工的几天生活。他说:这个民工在城里找不到工作,露宿街头,乞讨为生,最后 找到一份工,只干了几天就被解雇,工钱还被克扣了。
石磊凝视着眼前一道一泻而下的人造瀑布,喃喃地说:海归后,我时时感到心里有点儿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