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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感
经济观察报:你是美国少数精通汉语与日语、对中日两国了解都很深的学者之一。最初你是学习社会学的,为什么会转到对东亚的研究呢?
傅高义(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前主任):因为当时的想法是,你需要了解不同的社会,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社会。我求学的时候,欧洲社会的现代化程度和美国已经差不多了,但许多非洲和亚洲国家都还没有发展起来,情况很不一样,所以研究别的国家有助于理解现代化的过程与不同的文化。1960年左右,有一位教授推荐我在哈佛大学做有关现代中国的研究。那时这是很新的,因为在20世纪50年代,许多美国人都对红色共产主义感到恐惧,就像原来中国人认为和西方太接近是不好的一样,美国也有类似的情况。但到了60年代初,这种情况已经过去了,许多人觉得应当研究中国。在那位教授的提议之下,我就开始研究中国、日本、韩国以及亚洲的现代化。
经济观察报:到了明年一月就是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三十周年了。1979年初邓小平也访问了美国。现在回忆起来,你如何看待那次访问?
傅高义:我觉得邓小平的访问不是一般的成功,而是非常成功。如果换了别的领导人来美国,可能不会有他那么成功。为什么呢?我想有两点。一是邓小平非常熟悉外交政策。当时一些别的中国领导人,遇到很多外交事务都是十分谨慎的,不敢贸然做决定。但邓小平对外国很熟悉,他早年就在法国留学,后来不仅对美国和欧洲,而且对苏联、越南这些国家都很了解,还曾经率领中国代表团来纽约参加联合国会议,经常接见外宾,也了解别国的历史。另外邓小平很有幽默感,和美国人很合得来。他到美国的第一天晚上在布热津斯基家里吃饭。布热津斯基问他,对于中美关系正常化,中国国内是不是也会有一些反对意见。邓小平回答说:“有一个省的问题很严重,不同意我的看法。”是哪个省呢?他说是台湾(笑)。这种幽默感让美国人感觉很贴心。同时邓小平还参观了一些工厂,了解了美国的现代化。以前美国人觉得共产党总是不好的,中国的教育也说我们是“美帝”,资本主义是不好的。你们那边是组织宣传,我们这里不算宣传,但也算一种偏见。但通过邓小平的访问可以看到,两边三十多年的宣传和偏见,一下子就改变了。
经济观察报:就是说两边其实都有改变。
傅高义:是的,大家都发现许多原先的认识是错误的,很多可以重新开始了解。在中国开始向美国学习后,有些人会担心中国“美国化”,但我觉得这也不会发生,因为中国有很长的历史和自身的文化,一种兼收并蓄的做法是比较健康的。中国的政治体制、经济政策,确实有许多是受到外国很大影响的。在1978年之前,谷牧曾带过一个代表团去欧洲,那次访问对中国领导人的触动也是非常大,因为中国领导人本来觉得欧洲的情况很不好,但去了之后发现欧洲不仅状况良好,而且希望和中国搞好关系。而邓小平在这方面看得很长远,比如1978年初,有个美国代表团表示想和中国交流,看中国能不能派30名访问学者,邓小平马上说,700人怎么样,对方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答应这么多。后来中美就有很多学界人员往来,这对两国都有好处。
经济观察报:中国现在在不断地发展,但有些美国人也会担心这么发展下去中国是不是会向美国挑战,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傅高义:我觉得两边的心理问题还是存在的。我觉得中国领导人的基本看法是好的,就是中国要和平崛起,要和别国搞好关系,走一种和平发展的道路。学习过中国哲学的人都知道,古代的“大同社会”理想和现在的“和谐社会”是相似的观念。但是我也有一些担心。一个是美国的经济情况,美国的许多工业本来是很成熟的,但是现在中国的劳动力很便宜,而美国的失业问题很严重。世界经济变化将给美国带来什么影响,这又将如何影响美国人对中国的看法,这是我的第一个担心。另外,中国现在表示要和平崛起,但十五年后目标会不会改变,我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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