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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国一旦建立起外交关系,就像中国的古典婚姻一样,要想断绝这种关系几乎不可能。但是和婚姻一样,其中也充满了矛盾和冲突。1989年当然是最重大的一次冲击。其次是1999年,访美的朱镕基总理希望能够顺利与美国达成入世谈判协议,但是克林顿总统却在一部分智囊的建议下含糊其辞。只是当朱镕基失望地离开时,克林顿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重大的错误,而媒体和知识分子已经开始指责白宫在重蹈覆辙——它的无知和矜持打击了中国的改革派,从而帮助了中国的保守派,这不仅对中国不利,对整个世界也是噩耗。后来卸任的美国外交官谢淑丽在她2007年的著作《中国:脆弱的超级大国》中描述说,朱镕基曾经相当动容地对美国官员说,自己的办公室每天都在接到中国各地示威的报告。而北约的导弹炸毁了中国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更是让整个国家怒不可遏。被民族情绪鼓舞的学生们走上街头,发泄自己对美国的不满——后来也有人讽刺说,这些游行者中有人在第二天就到美国大使馆门前排队等候签证面试。而2001年的中美撞机事件又一次人为地让这两个国家的关系紧张不已。不过美国政治家已经越来越明白,美国必须正视中国对一些问题的坚持,比如台湾问题以及中日关系。
在中美之间为各种问题争吵和纠结之时,一个有趣的变化在同时发生。在2008年全球经济形势恶化症状明显出现之前,这个变化曾经是专栏作家们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中国的崛起和与之相伴产生的各种问题。中国研究重新成为显学。中国制造的低价产品在全世界如成吉思汗的大军一样所向披靡;它的公司在全世界开始展开收购行动;它开始谋求自己的能源布局;它也试图寻找自己新的国际定位,改变低调行事和韬光养晦的外交政策。中国在非洲的行动已经让西方人吃惊。它也先后尝试用和平崛起和负责任的大国来描述自己的这种定位。
各种各样的统计数字都在说明中国地位的必然抬升。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中国必然要成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与之相对的是美国力量的相对衰弱。衰弱这个词语可能并不恰当,它会给人一种暗示,世界正在上演它已经无数次上演过的帝国兴亡录。上一个衰落的帝国是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国。尽管英国人熟知历史,但是直到衰落之前,他们仍然相信历史只是一种适用于他人的小把戏。
惯于夸大的媒体和并不严谨的学者也喜欢重新搬出这套把戏,把它加到美国身上,他们甚至试图为中国和印度加冕。可惜事实并不如此。真正合理的解释是如法利德·扎卡利亚所说的“他者的崛起”——并不是美国本身在衰落,而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国家在崛起。
这个有趣的变化必然带来中美关系的新变化,这种变化尽管缓慢,却影响深远。中国已经不再是罗斯福试图力举到世界舞台上的战后五巨头之一,而是名副其实的大国——无论怎么解释,事实都是如此。
美国在此时应该如何对待中国呢?他们应该如何处理彼此的关系?
美国和中国的关系被放置到一个更为严峻的背景下,那就是大国和正在崛起的大国之间该如何处理彼此的关系。已有的超级大国试图去管理正在崛起的力量,世界历史表明这种尝试都不成功,而且结果都是灾难性的——德国的崛起不能被管理,日本的崛起也不能被管理。更加理性的做法是把新的大国引入到世界的议事厅。李光耀学院的院长、亚洲崛起的代言人马凯硕正是如此建议:为什么不向这些国家开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主要职务?为什么不把更多的大国放置到联合国更为重要的位置上?
或者,就中美关系而言,更加直白的是,为什么不能对你的债主客气些?这个说法最先由一个美国人提出,是托马斯·弗里德曼在《纽约时报》的专栏中对美国的建议。最近,这个说法则被一个中国人重复,中投的总经理高西庆在接受《大西洋月刊》记者JamesFallows采访时,也这样说。
当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行动说明。重新寻回中美关系黄金年代的想法荒诞而不切实际。双方都不能容忍这个想法。中国人将那段历史看得别有意味。甚至芭芭拉·塔奇曼也说,史迪威将军在中国的经历只能说明,必须把中国还给中国人,哪怕是好心的帮助也可能种下恶果。美国人则开始对中国心存警惕,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行动难以确定的巨人。小布什总统向印度伸出的橄榄枝,被美国媒体形容为可以同尼克松叩开中国大门相提并论的外交革命。印度被视为盟友,中国则被视为潜在的竞争者,而不再如罗斯福总统所言那样,保卫中国就是保卫美国的关键。
惟一能够确定的是行动纲领,那就是:现实感。如果世界不是那么理想和高尚,那惟一还能庆幸的,就是它至少还足够理智和势利,利益还能成为一个靠得住的准则。两个国家都不能再让一些不切实际的争论蒙上理性的双眼,无论这种争论来自哪个方面。最大的现实是,它们彼此需要,世界也需要它们在很多问题上彼此合作,比如避免区域战争、应对环境问题和消灭全球贫穷。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