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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法治,民主本身不会带来人们所期望的那么多的积极效应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舒泰峰、特约撰稿束丽娜|北京报道
近两年来,中国政治学界不断有大文章面世,比如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俞可平的《民主是个好东西》,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刘熙瑞的《中国的民主模式已经确立》等。这些文章一经发表,立即在学术界和更广泛的舆论界引起激烈的讨论乃至交锋, 经久不息。
这是一种信号,它暗示着社会对于民主政治的关切和渴求。改革开放30年,民主政治建设走过了一条不平凡的道路 。如今,又到一个历史节点。“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十七大报告这样说。
没有法治,民主不会带来那么多的积极效应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看30年民主政治建设取得的成就?
杨光斌:我想说的第一点,可能听起来跟民主政治不直接相关,但是它确实是很重要的。民主政治的前提是自由,改 革开放其实就是一个人们获得社会自由、经济自由的过程。没有这两个基本自由,民主政治在某种意义上是无从谈起的。比如 说,农民获得了土地承包权,这是经营的自由,经济自主权的自由。
因为有了这种自由,给个人带来了空间,在农村,在城市,人们做什么,怎么做,怎么生活,变成了自己的事儿。
民主往往是与利益挂钩的。比如在农村,选举直接涉及农民的利益---宅基地,农村的财产怎么分,钱怎么花等, 所以积极性就高。因此我们说,这种自由带来的私有产权、利益的变化,直接推动了民主政治。说到底经济改革带来的自由- --经济自由、社会自由,是民主政治成长的一个大前提。
在这个前提之下来说成就,第一个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自下而上的自发式民主选举。过去我们说我国的基本政治制 度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这几大制度,党的十七大报告将基层民主与这几大制度并列 ,表明基层民主已经上升到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一样的地位,成为一项基本政治制度了。
《瞭望东方周刊》:你对于村民自治及社区自治等基层民主作何评价?
杨光斌:在研究上或者媒体报道上,对于基层民主,人们的关注处于渐弱的趋势。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基层民主本身 遇到了问题。比如说,村委会主任选举,选民不愿意去选的情形普遍增加。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村民发现,选了以后,状况没 有改善,群体性事件依然不断,贪污的依然贪污。可以说,村级的民主政治遇到了一个瓶颈。
《瞭望东方周刊》:怎样使基层民主走回正轨?
杨光斌:谈论民主的时候,首先不能忘掉的一个词就是“法治”。民主是什么?民主说到底是怎么产生权力——谁来 当村主任,谁来当书记,谁来当领导人。但是权力产生以后,怎么行使权力,这是民主不能解决的问题,这需要法治。可以看 到,我们的基层法治普遍落后于基层民主,因此选举产生的官员也好,村主任也好,滥用权力,导致了村落、乡镇的衰败。
民主选举对中国的民主政治建设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如果没有法治,民主本身不会带来人们所期望的那么多的积极效 应。全世界上都是这样。民主是一个产生权力的过程,法治是约束权力、规制权力的过程。
我们的行政民主走得太远了
《瞭望东方周刊》:除了基层民主,30年民主政治的成就还体现在哪些方面?
杨光斌:我要说的第二个方面:社会新兴组织的成长,对民主政治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谈到民主的时候,大家往往 想到的就是选举式民主,大家一人一票。事实上民主是有多种形式的,比如说参与式民主。新兴组织是参与式民主的主体,它 们在地方治理当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尤其体现在一些城市和东部发达地区。比如浙江温岭的民主恳谈,实际上就是参与式民主 。再比如,90年代中期,温州假冒伪劣特别多,产品质量低劣,大家都不敢买温州货,政府怎么管都管不好。最后政府把这 个权限交给了各个协会,比如烟具协会、名牌产品协会等,这种民间的管理很快使温州的市场清净了很多,保护了名牌,保护 了产品的质量。这些都可以纳入参与式民主的范围。
第三个方面就是技术革命对民主政治的影响,简单说就是互联网。我们一直在谈技术对经济的影响,但是从来没有想 到技术会对政治带来如此大的影响。对互联网的作用有争论,但是互联网在几个议题上对中国的民主政治是有积极作用的。比 如说在公民权益问题上,厦门PX事件是典型案例;类似的还有“肝胆相照网”,以前规定乙肝病毒携带者不能做公务员,肝 胆相照网所引发的社会大讨论使得人事部、卫生部修改了这个条例,乙肝病毒携带者从此有资格当公务员。再有就是孙志刚案 。
无论是村民自治、社会组织兴起还是网络技术革命,民主政治带来的效果是非常明显的,他们对个案、对公共政策以 及对法律都进行着改变。
《瞭望东方周刊》:说到民主政治,我们回避不了党内民主,这方面你作何总结?
杨光斌:我们常说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我想再补充一句话:人民民主推动党内民主。如果没有人民民主的压力, 党内民主的动力就不会那么强,这两方面是相辅相成的。
党内民主的成就有几个制度表现形式,比如,书记的减少,使得书记办公会不再成为可能。书记办公会其实就是书记 一个人说了算,但是现在从县到省,都是两个副书记,其中一个副书记还是市长、省长,书记办公会没法召开了。这样一来, 常委会的作用得到加强。书记办公会的废除和常委会作用的加强,是党内民主一个重要的制度象征。
另外一方面,重要人事的决定权从常委会扩大到全委会。比如在江苏,无锡市委书记这样重要的岗位都是通过省委全 委会票决的。不可否认这里边也有问题,比如候选人只有一个,提名权还不科学。但不管怎么说,形式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 步。没有这个形式,就谈不上本质,形式一旦有了就是进步的开始,到了一定程度会促使本质发生变化。
《瞭望东方周刊》:近年来,各地都在搞行政机关干部的公推公选,有的在形式上很热闹,比如电视演讲之类,如何评 价这类改革?
杨光斌:这属于行政民主范畴。我认为我们的行政民主走得太远了,甚至在世界上也是走得最远的。行政说到底是效 率问题,是上下级、科层制关系,是等级关系。有些地方通过电视演讲等方式竞选局长、副局长之类,其实完全违背了行政管 理的一般规律。行政上,下级就是要对上级负责,就是一个责任制问题。局长要是民主方式产生的,那他到底该对谁负责?就 该对选民负责了。这就违反了行政管理的一般常识了。
该选举的是政务官。2008年贵阳市用电视竞选的公推公选方式选举四个区县的党委书记,这是一个具有标杆意义 的创新。
《瞭望东方周刊》: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被归入国家民主的范畴,这也是民主政治建设非常关键的一个方面。目前,中国 的县乡两级人民代表大会都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官方数字披露,多年来享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人数,18周岁以上的公民 人数占到99%以上,参选率是90%以上。但现实当中,人们普遍感觉到人大代表离得很远,甚至连自己的代表是谁都不知 道。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现象?如何完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
杨光斌:这一块说到底也是一个怎么产生代表、代表产生以后干什么的问题。应该说这一块是最值得制度创新但是做 得比较少的。我们的选举法没有得到很好的落实。从好的方面来说,在不多的制度创新里也有很好的做法,比如在深圳,设立 了人民代表工作室,人民代表轮流值班,收集民意。类似的创新应该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