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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统计上,尽管钢铁业已经超过煤炭业成为山西第一大产业,但在就业人数上,煤炭业依然是不折不扣的第一产业,尤其在统计资料常常忽视的农村地区,同时也是入晋的外来农民工的聚集之地。因此,煤炭业的兴衰与众多个体的命运息息相关。
山西煤矿分三类:国有煤矿、地方国有煤矿和乡镇煤矿,相应的用工也分为三个档次。最高为国有煤矿(统配煤矿),是目前管理水平和机械化程度最高的矿,以前由中央直管,1998年下放给山西省政府管理。这类矿以前直属中央,在级别上与所在地政府相同,如大同矿务局和大同市是同级,以前矿务局和地方政府有矛盾时,还得到中央去打官司,权限极大,有自己的公检法系统,很多税费和基金也可以免交。能进国有煤矿工作,是当地人梦寐以求的,因为一进去就是国家的人,什么都有保障。这几年煤价上涨,工资提得很快,一线普通工人的月工资都在7000元左右。这类煤矿的职工多为本地人,来源以职工子弟顶班的居多,“要进矿务局,一般的关系是不行的。”一位当地深谙内情的人说。
差一点的是地方国有煤矿。虽然同属国企,但待遇上要差很多,因为“婆婆”多,村、乡、县、市,哪一级也得罪不起,交的税费也多。在一个地方国有煤矿的职工代表大会报告里,矿长劝本矿的职工不要跟当地矿务局的工人攀比工资,“人家矿务局很多基金可以不交,我们不行,成本下不来,怎么提工资?”这类煤矿的职工以附近乡镇的人居多,也多为“职工子弟顶班”,还要为所在地的村庄解决不少指标。“也得找关系,不过比进矿务局容易些”。
最后就是乡镇煤矿了,工人以本地的村民和外来的民工为主,具体工种分配,按照惯例,本地人一般是做二、三线的工种,一线的采煤工大多是外地人。原因很简单,一是本地工人离家近,受农活等事项影响大,不能保证上班时间,而外地工人基本就是上班在矿上,下班也住在矿上,时间充裕,加班也方便;再则外地工人都是以籍贯成团的,一来就是一个班(队),都有带头的,好组织。二是如果有事故发生,外地的只要给钱就行,本地工人不好处理,不光赔偿的钱多,还得矿上出钱办丧事。生命是有尊严的,也是平等的,但在矿区,人命是按价格衡量的。
在谈及外地工人时,本地人对他们的评价是:够狠!尤其是浙江一带的人。按照井下的规矩,越危险的工作工资越高,最高的已经接近7000多元,但这个钱只有浙江人敢拿,其他省的民工如陕西的就不敢干。他们常说的口号是“脑袋别在裤腰上,过一天算一天”,因此消费上也放得开,主要体现在“吃”上。一位跟浙江籍矿工打交道的本地人用半是羡慕半是可惜的语调说:“他们真舍得吃,冰箱里一年四季海鲜不断。”看得出,本地人对这些外地籍民工的感情是复杂的,看到他们的收入和消费时有点嫉妒,面对他们的工种时又很畏惧,但态度上大多是友好的,因为毕竟都是受苦人,“不然谁愿意跑这么远来受苦?”一位本地的老者说。
外地民工以河南、四川、陕西等附近省份居多,浙江的不占多数。这其中,最被社会忽视和低估的是陕西的打工者,他们不仅人数多,而且很多已经成功上位,成煤老板了,据说晋南和晋东南一带的外地煤老板,一半以上都是陕西人。同温州炒煤团在山西部分地区引起当地人反感不同,陕西籍承包人更容易获得本地人的认同,这除了陕西与山西同属黄河文化区,长期以来在文化、习俗、语言等方面的相似有关外,陕西人的厚道与朴实也占了很大成分。
温州的炒煤团,本身都有一定的资本,在山西获利后,想的是怎样把钱汇走,很少为当地考虑,即使有,也是迫于地方政府压力。而陕西籍的承包人大多都是由普通打工仔发家的,经历了一个矿工→一般负责人→煤矿包工队负责人→包工头→煤老板的过程,这种经历很重要,很容易跟当地的矿工产生身份认同感。至于他们的未来,就更有特色,由于陕西跟山西相距不远,风俗也大致相同,陕西老家又比较贫瘠,很多陕西人干脆就把家安到山西当地了,找一个山西的媳妇儿,更多的是采取“上门入赘”的方式,变成了山西移民。
一次到一个产煤乡镇调查,在回县城的路上,调研小组碰到了三个外省籍民工,两个四川的,一个河南的。他们在山西的煤矿打工已经好几年了,常年的井下工作,使他们的皮肤明显较常人发白,今天结伴进城,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们大致能猜出他们进城的目的——找小姐,上了到县城的公交车后,他们同售票员有说有笑,看得出他们经常坐这趟车进城。
他们也是人,基本的生理需求也需要满足,这是最基本的人性。如今,早年陕西打工者成功上位的经历对于他们仿佛是神话,人命有价才是身边的现实 。
(作者系《南风窗》调研中国活动山西财经大学团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