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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步入晚境的知青们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1月12日11:14   南方新闻网

  各自

  当年那个叛逆的青年,在小桥流水、云南菜香中,与生活和解。

  1979年丁惠民、刘先国、邹盛永、李长寿,先后回到家乡——武汉、重庆和上海。

  1985年,几经波折,丁惠民终于从武汉调动来到重庆,与妻子团圆。他的工作是油漆工,全家住在老城区的旧房子里。生活中的一大亮色是:可以和北上请愿时的“三驾马车”之一刘先国,经常见面了。刘先国回城后顶替父亲,进了重庆客车厂的基建科,后来做到甲方代表,每天出入于建筑工地。

  丁惠民的聪敏难以掩饰,他很快被借调到检察院。然而,他不愿忍受丝毫的刻板规制,最终放弃了这条世人眼中通向坦途的路,他不委屈自己,工厂也不回了。

  喝酒,是丁、刘两人在一起时的主要节目。刘先国对那两年的概括是:“天天在一起,很苦闷。”那时候,他们年届三十。

  两年后,1987年,刘先国走了,去往上海——他娶了一位上海知青姑娘,已近10年的两地分居,不能再持续下去。这个难得的机会,是与别人交换来的户口指标,还必须补偿对方1200元钱。送钱那一天,陪他去的是丁惠民,为了“多一个心眼”,当时还在检察院的丁特意准备了一台小录音机,偷偷保留了给钱的证据。

  刘先国走的前一天,丁惠民大醉。生命曲线再一次岔开,朝不同的方向延伸。

  后来的二十年,丁惠民也曾做过生意,这个当年的知青领袖,能够在90年代就借到近百万的本钱。靠着对云南的熟悉,他从缅甸贩进木材,拉到上海去卖,却不料刚拉进对方仓库,对方却因债务纠纷而被法院冻结资产。

  多年后,丁惠民才悟出自己的缺陷:“我不适合做生意,我这种性格,连合同都不签的。”这十几年中的往事,连他的战友也知之甚少。

  远在上海的刘先国,逐渐成为生活的赢家。这些年里,他在图书公司工作,木工、保卫科长、物业中心经理、计算机广场项目负责人,入党、提干、买房,女儿从北京大学毕业,就职于外资银行。生活在他面前热闹地延展,应酬繁多,越来越忙。

  入党时,单位特地派人到云南去作了调查,农场老工人一五一十地讲了刘先国的知青时代,“连偷鸡摸狗的事也讲了”。然而命运总是令人难以捉摸——单位的党委负责人也是知青出身,对这些评价淡然处之:“不偷鸡摸狗就不叫知青!”

  而李长寿的后半生,受一番话影响很大,他工厂里的一位老右派同事,以一生政治起伏的体验,劝慰他:“小李,你的个性不能搞政治,锋芒太露。现在回家了,多想想父母、家里人,多想想怎么让他们更安心吧。”

  李长寿离开工厂后,做过通讯器材生意,还办过研究所,小有成绩。在十几年的闯荡之后,他阅尽人生,如今落脚上海,在知青战友的公司里就任核心管理岗位。他坚持在城区边缘的七宝古镇住了下来,已经五年。

  他戴着青年人喜欢戴的宽边帽子,和古镇里云南菜馆的老板谈笑风生。就在这间小馆子里,他竟然偶遇到北上请愿团的秘书长朱一平,两人相拥大笑。当年那个叛逆的青年,在小桥流水、云南菜香中,与生活和解。

  当年离开时,知青们一个个发誓“老子撒尿都不朝这方向”,如今却一次次梦回云南。

  李长寿常说:“我们在那里8年,完成了使命,建成了国家第二个橡胶生产基地。”

  丁惠民却说:“40万亩,如果我们不去砍,保留下来,现在是多么好的原始森林啊!”

  轮回

  命运总是轮回,当年哭着去往的地方,今天哭着离开。

  版纳农场的工人,大多来自湖南农村,数量少于知青。

  每天同样上班,知青已经累得无力动弹,他们回去之后还要养鸡、养猪、上山砍山货,养活一家大小。知青们饿得凶了,就去偷他们的。

  告状、并连带知青因此受罚的是他们,“看你端着白饭咸菜挥手叫你过去拨上一筷子油炒的菜”的也是他们;帮着连队干部管理知青的是他们,传授给知青农业技能的还是他们。

  三十年前,知青们潮水般退去,一个个农场的学校没有了老师,卫生所没有了医生,连开拖拉机的运输人员都成了问题,只有工人们收拾起农场的烂摊子。

  三十年后,三位老工人远赴重庆,到知青家中做客。在大都市街头的车流中,无所适从的他们被交通事故夺去生命。知青们大哭。

  而农场当年的管理人员,主要由退伍兵和现役军人构成。

  有统计数字显示:50%以上的连队干部有过吊打、责罚知青的行为。丁惠民的第四腰椎骨被枪托打过,直到现在,阴雨天气都会有反应。

  1984年,当年的一位营长到重庆出差,推销橡胶,设法联系到一些重庆知青。在他落脚的简陋招待所里,他对提着白酒来看他的知青说:“你们种的橡胶树,都开始割胶了。过去,我们对你们知青的很多做法不对,请你们原谅……”

  李长寿感慨:“有这一句话,过去的事情就当全没有过,还提它干嘛?”

  当年,李长寿在熄灯后睡不着觉,抱着曼妥林(一种乐器)在木堆上唱歌。连长是退役军人,哗啦一声便端起枪来:“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这剑拔弩张的一刻,留在记忆中很多年。那个晚上,李长寿同宿舍的三名知青听到动静,揣着砍刀摸到了连长家的后门,如果枪响,他们打算砍了连长的老婆孩子。

  连长一家,跟很多退伍兵、老工人一样,在农场老去。三十年后,李长寿听知青战友说:连长的老伴去世一年了,连长一提起她,就止不住地哭,他觉得自己太亏欠这女人。知青跟着一起哭。

  几十年后,李长寿感慨说:“出生在那个年代,你没法选择。所有需要人去承担和承受的东西,是那个时代的人在一同承受。”

  1995年,李长寿和近40名知青重返农场。离开时,车子无法开动。老连长、老营长、老工人们久久不愿松手,车上车下哭成一片。在李长寿的记忆中,只有当年离家奔赴云南的火车站上,有这样哭声震天、依依惜别的场面。

  命运总是轮回,当年哭着去往的地方,今天哭着离开。

  重聚

  渐渐步入晚境的知青们,有时会因为对共同经历的基本评价,争得面红耳赤。

  生命轨迹,再一次戏剧性地交集。

  2008年冬,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的《往事》栏目,将丁惠民请进演播室,以三集的篇幅,再现了当年北上请愿的历史。镜头前,丁惠民特意穿了一件黄色的T恤衫,胸前印着“知青”两个大字。

  他频频来到上海,出面帮知青解决工龄问题、社保问题、户口问题,等等等等。他回到云南,在那里立起一块大牌子:“知青有事,请找丁惠民。”下面留着手机号。三十多年后,他第二次写了公开信,要求政府重视知青的晚景和待遇问题。

  他办了版纳知青网,联系出版画册和书籍,知青有户口一类的问题,他希望登记填表、集中于他处,再通过他去上访、谋求解决。他积极筹划中国知青旅游文化节,希望借此机会重聚知青,扩大影响。他抵押了房子,换来的钱几乎尽数投入于此。

  甚至妻子做家政的工钱,他也随手接济知青。朋友劝他“衣食住行要自己搞好”,他却说,“只有实践能检验真理”,他还说:“我丁惠民早就不属于我自己,或者属于我这个家庭,我永远属于知青。”

  丁惠民说:他要为知青争取权益,哪怕是一点点经济补偿、一点点政治待遇。他想呼吁国家层面对知青问题的重新表述。

  老战友们的命运和心迹,在同心协力北上请愿三十年后,画出相离的曲线。

  1998年,胡建国住房动迁后不久,当年的“三驾马车”在上海重聚。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其余的竟然是话不投机的尴尬。

  丁惠民将他的生命重心,再次调回“知青”这个刻度上。他想找回当年的“三驾马车”,看到的是避谈往事的胡建国,和应酬繁忙的刘先国。

  后来,刘先国曾经这样劝诫丁惠民:“即便在知青中间,跟那么多的海归、高知相比,我们已经落伍了。尽管你是当年的知青领袖,但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你要牵头这么做,就无异于陈胜吴广,最终成功的一定是刘邦项羽,而不是你。”

  2007年春节,当年的纠察队长李长寿,面对丁惠民希望筹集捐款的想法时说:“如果是要建知青福利院,我马上把兜淘干净!”

  相比丁惠民,他的做法是:在知青战友重病或有困难时,帮助联系买药、运送,尽可能解决具体问题;他不同意向知青募款,来做维权之事。

  至此,分歧已不可避免。

  后来,李长寿曾对丁惠民说:“你想想,我们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比我们的父辈好?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比我们那时候强?这说明: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

  丁惠民没有吭声。

  10年前,成都知青的聚会活动上,一条“青春无悔”的横幅被不同意见者扯下:“无悔?你们无悔你们就回去!”

  “有悔”和“无悔”,成为知青群体中对那一段特殊经历的分歧意见。“有悔”者,痛感时代对整整一代人的深重折磨,他们感慨磨难、追抚伤痕,后悔自己做出的牺牲和命运的不公;“无悔”者,深感知青经历使自己磨练了意志、加速了成长、更以一种无法替代的方式,深切了解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国家,从而奠定了整整一代人心智和意志的成熟。面对现实,前者发出呐喊和谴责,有些人直接延伸出现实诉求;后者选择与接受现实并与之和解,其中很多人积极反哺当年插队所在地。

  渐渐步入晚境的知青们,有时会因为对共同经历的基本评价,争得面红耳赤。

  丁惠民,在将生命能量重新聚焦于“知青”的过程中,选择了前一种姿态。这个当年以公开信点燃回城火焰的知青领袖,不乏追随者。他们称呼他“丁总”,或者“司令”。这样的称呼,对丁惠民是一种动力源泉。

  而当年最亲密的战友胡建国、刘先国、邹盛永、李长寿他们,选择了另一种姿态。

  “他依然活在那个时代。”这是今天的丁惠民,留给战友们的印象。

  今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丝丝入扣地复述当年的细节。唱起请愿团团歌,暮年的他们早已明白:知青问题的解决,是邓小平起到了关键的撬动作用,“那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请愿九十天中结下的情谊,无论如何也抹煞不了。

  2008年初,刘先国的父亲在重庆去世。他从上海赶回,未事声张,料理丧事。此前,在知青问题上虽已话不投机,却不知丁惠民从何处得到消息,赶来守灵两天。

  几天后刘先国返沪,临走前来到丁惠民家时,丁正在与一群老知青谈话。

  刘先国静静地呆了一会,离去。

  (刘晓航《我们要回家》一书,对本文亦有帮助,特此鸣谢)(南方周末记者 徐楠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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