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敏/文

　　2008年岁末，“周久耕”这个名字迅速蹿红网络，他有关“严肃查处低价销售房产的开发商”的言论，曾一度引 起全国数以千万网民的一片声讨声，网民通过“人肉搜索”，查出这位房管局长抽高档香烟、带贵重手表、开名牌汽车的种种 奢华行为。面对众多网友的指责，事隔18天后，这位“说风凉话，抽天价烟，戴名牌表”，被网友冠以“史上最牛房管局长 ”的人，终于被“拉下马”。2008年12月28日，南京市江宁区委决定免去周久耕现任职务，对网民举报的其他问题， 江宁区纪委表示，将认真调查。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因受到网络草根的监管而落马，不少人开始反思：网络监督如何更有效？网络反腐之路怎样才能 越走越宽？

　　房管局长声色俱厉：将严查降价开发商

　　在南京市江宁区房管会议上，当谈到最近南京房价波动时，时任局长的周久耕的言论着实让与会者大跌眼镜。

　　“有家楼盘以5700元/平方米价格销售(含1100元/平方米的装修价款)，等于毛坯售价是4600元/平 方米，远远低于其成本价，意味着开发商贴钱给老百姓盖房子。房产开发商是慈善家吗？当然不是！开发商降价销售是为了套 现。”

　　“按照《价格法》规定，低于成本价销售，就属于不正当竞争。开发商低于成本价销售楼盘，会导致开发商只是一时 为了套现，到时房子没盖好，很有可能造成烂尾楼现象发生，开发商是不可能另外再贴钱给买房人盖房子的！”

　　“下一步将和物价部门一起对降价开发商进行查处，以防止烂尾楼的出现。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开发商卷钱走人， 到头来还是买房人吃亏的场面发生。”

　　“查处不是为了处罚开发商降价亏本卖房子，而是担心其造成的后果，我要对老百姓负责。”

　　网民一片“嘘”声，质疑之声铺天盖地而来

　　12月11日，南京各大报纸纷纷在显著位置刊登了周久耕要查处降价开发商的“高论”，霎时，周久耕要对老百姓 负责的言论，却引起老百姓一致抗议，网上“嘘”声一片，质疑之声铺天盖地而来。

　　周久耕要查处的这家开发商，正在开发名为“恒大绿洲”的楼盘。当天上午8时，网友“小花半里”在焦点南京房地 产网“恒大绿洲论坛”上就贴出《八问江宁房管局周局长》，责问周久耕：“你在房价飞涨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为什么在下跌的时候你这么积极？你代表谁的利益？”

　　很多买房人对周久耕的行为也很不理解。“凭什么开发商就能永远保持暴利？”市民朱先生说，政府要管的应该是开 发商规范建房子，并监管好商品房的预售款去向，让这些钱实实在在地用到建设上去，而不是让老百姓掏更多的钱增加买房成 本。

　　评论家肖余恨说，房价高得离谱了的时候，房管部门坚称“成本是企业秘密”，拒不接受公众质疑，更不肯处罚。现 在人家撑不住，降价自救了，房管部门出来主持“正义”了。如果一部《价格法》只管降价，不管飙价，这肯定不是一部公正 的《价格法》。

　　不少网友则给周久耕冠以“史上最牛房管局长”的称号，他的言论亦被冠以“久耕托市”，“久耕托市”也迅速成了 2008年末的一个新“成语”。众多网友称，周久耕是政府托市的一个代表，而这一“托市政策”则不被网友认可。

　　网友“正龙拍虎ABC”称，“前有正龙拍虎，今有久耕托市，‘久耕托市’的意思可参照‘螳臂挡车’。”名为“ 骂人要有风度”的网友称，“到底是低价售房符合老百姓的利益，还是高价售房符合老百姓的利益？看来这位局长的见解和咱 们老百姓背道而驰。”

　　就在网友纷纷质疑时，新华社在2008年12月14日至24日罕见地为此事件连发四则评论——《南京江宁周局 长好怪，低价卖房竟要查》、《“周局”再沉默下去，当心引发公共事件》、《要用“周局长”理论管股市该有多好》与《别 用行政手段硬“守”虚高的房价》，将对此事件的议论推向了高潮。

　　“人肉搜索”腐败行径，房管局长引发众怒被免职

　　网友在对周久耕的言论口诛笔伐之时，开始对周久耕的人品和官品都进行“人肉搜索”。12月11日，一位署名为 “宣传寄生6”的网友发表了题为《遍撒英雄帖，追查南京市江宁区房管局局长周久耕》的帖子，号召众网友一起追查周久耕 。

　　不久，一位署名为“保存一百年”的网友发表题为《看照片南京房产局长抽1500元的烟》的帖子，他上传了一组 周久耕开会时的照片，并给放在周久耕左手边的一盒“九五之尊”香烟来了个特写：市场价为1500元/条，有时高达18 00元/条。

　　随着众多网友的加入，12月15日，一位署名为“cheyou007”的网友在网上发表了题为《周久耕局长抽 名烟、戴名表》的帖子。发帖者通过以往的新闻资料图片查出周久耕所佩戴的手表是世界名牌“江诗丹顿”，这种手表每只售 价是10万元。随后，周久耕又被挖出开的车是价值30余万元的凯迪拉克。

　　除了“最牛房管局长”的称号，周久耕又成了奢侈官员的代表。

　　于是，有网友发问：“凭周久耕的正规工资奖金收入能抽得起这种烟吗？”12月14日下午，网友“西方不亮东方 亮”发帖《腐败不腐败，看照片南京房管局长抽1500元的烟》，12月16日，一位名为郭先鹏的网友实名发信给江宁区 区长信箱进行举报，要求该区彻查周久耕的问题，并对此进行通报。12月17日下午，天涯社区的“房产观澜”论坛里，网 友“伟大的人民”发帖抖出周久耕的弟弟是开发商，系天创置业副董事长、天元吉地项目部总经理周久忠。有网友进一步查证 出，被周久耕批评的“低于成本价销售”的恒大绿洲楼盘与周久忠所负责的天元吉地楼盘只有一路之隔，天元吉地楼盘售价甚 至低于恒大绿洲楼盘售价200元。于是，周久耕打击恒大绿洲是为了保护弟弟的利益，这样因果关系也成为网友们自然而然 的逻辑。

　　12月23日，周久耕被爆出儿子是建材商。

　　面对网友的纷纷爆料，南京市江宁区房管局及周久耕均采取回避态度，不少省外媒体记者以及网友守候在江宁区房管 局门前，希望周久耕能出面对香烟、名表、高档汽车予以解释，但一连几天见不到周久耕的踪影，周久耕的手机也一直无法拨 通。一知情人士告诉守候的记者和网友：“周久耕连号码都换了，近期内可能不再出来说话”，房管局也“不对任何媒体说话 ”。

　　周久耕的回避态度，更加激起了众多网友的愤怒，他们开始向南京市纪委举报。12月18日南京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接电话的自称是“10号接待员”的人的解释更加引起了网友的不满，这位接待员说，他已经看到了网上关于周久耕抽“天价 香烟”的信息，纪检委领导也已注意到这一信息，尽管传统媒体对此有报道，但消息来源是网络，而纪检委并不相信网上的信 息。“10号接待员”表示，目前并没有证据表明周久耕有任何违纪问题。“偶尔抽一包‘九五至尊’香烟，尝尝鲜有何不可 ？”“10号接待员”还说，目前仅凭网络上出现的几张照片，是不会贸然对周久耕进行调查的。

　　这位接待员的回答，令网友大失所望。著名学者刘洪波说，官员消费与个人收入不符，成为摆在面前的腐败现象，成 为昭告众人的“自我举报”，但却不会被视为腐败，也不会被视为“自我举报”。这足以说明社会的财力被消耗到了怎样的程 度。时评作者叶传龙质疑道：周久耕抽“天价”烟并没有藏着掖着，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不无张扬，就在官员云集的 会场之上。由此看来，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或是纪检监察部门，要想发现之，并不需要多么高的“技术手段”，可是最后要靠 网友的“人肉搜索”，可见为了查处违法违纪，惩治社会腐败而设置的庞大的工作机构，并没有派上用场，这让人深思。

　　在网友的一片讨伐声中，12月23日下午，江宁区房管局一名副局长才站出来说话。这位副局长解释说，周久忠不 是周久耕的兄弟；周久耕被网友指认的“江诗丹顿”手表其实是他的女儿花了1080元买来送给父亲的礼物；周久耕抽的“ 九五之尊”香烟是单位的招待香烟。

　　然而，对此解释，网友却并不买账，纷纷要求纪检部门给予明确的“说法”。

　　周久耕事件及其产生的恶劣社会影响，终于引起了南京市江宁区委和区政府的重视，12月19日，江宁区委首次向 社会公开表示：“江宁区政府严格执行中央和省市有关政策，促进房地产业的稳定健康发展。目前，没有一家房产企业因降价 销售而受处罚。对于网络上所反映的其个人廉洁方面的问题，有关部门高度重视，已介入调查，只要发现有违纪或腐败行为， 将按有关规定进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12月28日，江宁区委免去了周久耕的房产管理局局长职务，免职的理由是，周 久耕因擅自对媒体发表不当言论，在社会上产生了不良影响，调查表明他还存在用公款购买高档香烟的奢侈消费行为。对网上 反映的其他问题，纪检部门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巧合的是，在江宁区委宣布对周久耕免职的同一天，江苏物价部门宣布，江苏从2009年1月起，暂停执行对普通 商品住房销售前的价格审批，给企业充分的自主定价权利，提高企业适应市场变化的能力，以活跃当前房地产市场，进一步促 进江苏省房地产业健康稳定发展。这一政策的发布，把周久耕“将查处低于成本价销售的开发商”的言论一举摧毁，也使得政 府形象从“周久耕事件”之后的低谷，逐渐恢复。

　　网民学会依法依规举报，网络反腐将大有可为

　　目前，我国的网民数量已近3亿，是世界上网民数量最多的国家。一位网络反腐人士说过：“离中南海最近的是网络 。”网络监督这柄民间利剑，正是在网络这个平台上，由无数双眼睛自发地监督着官员等公众人物的一言一行。酒后猥亵女童 并口出狂言的深圳市海事局原党组书记林嘉祥、穿内裤追打医务人员的海南省农业厅的某干部、漳州市安监局一位无端调戏并 疯狂殴打妇女的副局长、徐州市泉山区区委书记董锋一夫二妻等违纪违法问题都是被网络最先曝光的。在网络监督下，这几位 官员纷纷栽了跟头。

　　于是，不少人认为，网络客观上已成为民众参政议政的一个平台。网络反腐的繁荣时代已经到来，网络反腐将成为反 腐新战场，广大官员除了要过好金钱关、色情关、亲情关、人情关外，今后还要加上一条“网络关”。

　　但有学者担心，像周久耕因说了一句“开发商低成本销售将被处罚”的话，就被“人肉搜索”到抽什么香烟、戴什么 名表、开什么高级汽车，长此下去，公民的隐私权将荡然无存。因一句话不合一些人的意见，遭到如此的揭发和报复，将本身 并不复杂的事情进行牵强附会的联想和舆论不负责任的追讨，不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后健康、自信、宽容的社会心态。如因“网 络上的民意(要认真分析这种新兴民意的多元性)”指挥我们党组织的反腐工作，那将会延伸出多少冤错假案，将会诱发出多 少背靠背、人揭人的可悲事例。

　　但云南大学行政管理学教师李静认为，网络监督是必要的，也是民主监督的有力措施。毕竟它启动了反腐败的另一条 路子。网络很有可能成为监督官员的“法宝”。而周久耕被免职也体现出政府是尊重民意的，是有反腐败的决心的。云南大学 法学院教授刘一乒说，对于国家公务人员来说，他们的特殊身份使他们必须将部分隐私权交给公众，包括他的财产情况、婚姻 情况、消费情况等一切有可能对公众造成影响的信息。网民此次公开周久耕的消费情况以及其亲属所从事职业等情况，并没有 侵犯周久耕的隐私权，我国虽然在法律上对此并没有细化的规定，但在法理上也是认可这一点的。

　　南京大学一位法学专家认为，透明开放的网络给反腐提供了比以往更畅通的监督渠道，网民在论坛、网站发帖、发视 频、图片都有可能造成轰炸式的效果。但网络反腐的局限性和负面效应也不容忽视。如果不加理性地夸大其作用，良好的愿望 可能走向反面。只有当网民学会依法依规如实举报，“人肉搜索”才不致于变成人人自危的网络暴力，才能与传统媒体以及监 督机构形成良性互动。

　　针对周久耕事件，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朱善璐就网络反腐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告诫广大党员干部，“要经 得住群众的检验和监督，经得起群众的评说。他说，当今新闻媒体发展迅速，特别是网络的快速兴起，使党员干部的一举一动 、一言一行都置身于媒体和群众的监督之下、评说之中。广大群众包括网民对我们工作和干部提出的意见建议甚至质疑，我们 都要积极认真对待，各级干部都要认真倾听这些来自基层群众的意见建议和批评，特别要适应网络发展新要求，通过网络加强 与群众的沟通交流，听取意见，接受监督。对于群众和社会提出的意见建议，要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要学会 适应媒体发展的新形势，认识媒体、重视媒体、善待媒体，借助媒体开展工作。”

　　朱善璐总结说，“透过网民的意见，反映出我们的工作和干部队伍中存在的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有的甚至很严重， 其中包括工作作风、生活作风、领导作风、廉洁自律等方面的问题。相关部门已介入实质调查，如果经调查确有违纪违法问题 ，一定要依法依规严肃查处，绝不手软，绝不姑息。”

　　周久耕事件对南京市政府官员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据当地一开发商反映，以前曾看见物价局局长抽的是50元一包 的苏烟，现在在局长接待室看见局长抽的是20元一包的金南京了。因为周久耕，网络上掀起了对“戴表”官员关注的热潮， 其后接连有几个官员被曝出戴名贵表，甚至还有官员出来澄清。而在南京，更多的官员已经选择不戴手表。当地媒体有关人士 透露，南京市房管局副局长曾举着袖子说，不戴手表了，现在看时间都是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

　　看来，网络反腐的力量将越来越大，网络必将成为一辆容积大、速度快、上下方便、能反映民意、推进民主的“高速 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