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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中学,如同坐落在京城里的一座雪域城池。围墙内的藏族学生们,感受着自己的快乐与压力
本刊记者/杨时旸
2月19日。北京。大雪。
京城北四环东路上,坐落着一座西藏传统式样的建筑。这里是北京唯一一所西藏中学。全校共有810名高中学生,全部来自西藏。
上午10点,课间,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们在操场上打雪仗,雪团纷飞,笑声不断。有男生用藏语打闹,女生聚在一起用汉语大声喊着“加油,加油。”
来自日喀则的年轻保安坐在收发室里,与出入的老师打招呼,然后认真地启动按钮关上学校大门。
吃宫保鸡丁,喝雀巢牛奶
西藏中学是高中校,看上去和一般的北京高中并无二致——教学楼、宿舍楼、食堂、足球场,就连菜谱也是宫保鸡丁、水煮肉片、白菜豆腐、米饭和花卷这样的大路菜。
如果不是草坪的石头上刻着的藏语标识,很难知道这里的学生全都来自西藏。学生们统一穿着校服,佩戴团徽,拿着汉语课本,从食堂买雀巢牛奶和康师傅乌龙茶。
下午两点,童谣“小蜜蜂”响起——这是上课的铃声。《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旁听了高二年级的一堂音乐课。音乐教室里有40个凳子,前面有一架钢琴和一组音响。旁边有两条哈达。黑板上用汉藏双语写着歌唱拉萨的歌词。
“今天我们学习笛子,这学期结束之后,每个人都要学会用笛子吹8到10首藏族歌曲。”老师说,“学会了,你们回家,你吹笛子,爸爸唱歌,妈妈跳舞,多好。”
老师开始播放笛子演奏的曲目让大家欣赏,有奔放的藏族学生用脚跟着打拍子,把木地板敲得咚咚响。音乐结束,老师问,“北方的笛子叫做邦笛,知道为什么吗?”有男生起哄,“因为是丐帮用的!”全班哄笑。
达瓦多杰是高二(1)班的班长,也是学生会主席。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男生喜欢看武侠小说,女生喜欢看韩剧。
达瓦多杰来自西藏林芝,一米七的个子,瘦且结实,长相精神,去年12月他当选为校学生会主席。
在西藏中学这样一个全日制寄宿学校里,学生会主席并非虚职,“从起床出操到晚上睡觉都得管,协助老师。”达瓦多杰说,这几天他正在筹备藏历新年的庆祝活动。2月25日是藏历新年的大年初一。
西藏中学为高中校,学生按照城镇和农区分别每人每年交900到1000元费用,学校为学生饭卡里每月充值390元饭费作为补助。
学十七大,爱超女
下午两节课结束后是自习。学生们大多在教室里看书,也有人在准备黑板报。上面画着一个西藏新年拜年用的鼎,线条流畅色彩丰富。达瓦多杰坐在教室最后的一把椅子上,时不时有同学叫他“班长”和他用藏语商量事情。
书桌抽屉和旁边摆满了教材,因为是文科班,历史和政治书很多,和普通中学相同的内容——世界版图和社会主义优越性。政治课上,老师也发放过“学习十七大精神”的小册子。学校开设藏语课,每周一节。如果考内地大学,藏语不算成绩,拉萨的西藏大学录取时,藏语也只作参考。
板报旁边是卫生值日表,有调皮的学生在同学名字后面写上外号和各种称呼,比如“笔畅”,藏族学生同样喜爱“超女”。
作为学生会主席,达瓦多杰在别人自习的时候要到校团委准备其他工作。他安排几个学生列出新年藏餐的值班表。“所有藏餐都由学生自己制作,我们都会做。”他笑着说。学校前一天晚上刚从拉萨空运来酥油。藏历新年是他们每年唯一一次可以吃到藏餐的机会。
和这些同学一样,达瓦多杰6年前从家乡到内地上学。小学毕业考入佛山一中西藏班。“南方天气很热,喜欢吃甜的,西藏人喜欢吃辣的嘛。不习惯。但是不习惯也得习惯,4年不能回家嘛。”达瓦多杰说。
按照规定,在内地就读的西藏初中生1年预科3年初中,这期间不能回家。“一是担心安全,太小嘛。还有就是那时候都很想家,有人回去就不想回来了。”达瓦多杰说,“刚到内地的时候,都想家啊,尤其女生经常在一起哭。慢慢的,大家24小时在一块,想爸爸妈妈就淡了。”
在西藏读小学的时候,达瓦多杰和同学一样都拼命想考到内地读书。西藏生源在内地,基本以西藏班和西藏学校为主,全部为寄宿制。“我上初中的时候也和内地学生一块踢球,学校也组织手拉手。现在高中了,和外边其他学生基本没什么接触。”达瓦多杰说。在这个学校的围墙里,他们有着自己内部的生活,快乐和压力。
西藏生有着自己的升学体系,但压力仍然很大。“不和汉族学生竞争,但是我们内部也有竞争。”达瓦多杰说,“以前上了高中百分之百有大学上,但去年西藏中学有240个毕业生,就有十七八个被淘汰了。”
学校管理十分严格。平时严禁不请假外出,只有周六周日分别有几个小时的外出时间。
在团委办公室的筹备工作一直进行到下午5点半左右。晚饭后,达瓦多杰要到健身房看大家的藏历新年节目彩排。
看新闻联播,写入党申请
达瓦多杰的同班同学索朗曲珍来自日喀则,很腼腆,个儿不高,戴个眼镜。和达瓦多杰一样,索朗曲珍的父母也是农民,家中的粮食只够自给自足,父亲每年夏天到西藏城市的工地干重活,这是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她还有一个弟弟在家乡县城读小学。
6年前,索朗曲珍到济南读书,轻易不向家里要钱。她有一件从家乡带来的藏袍,节日里才会穿,没有藏饰,因为“好的红珊瑚的藏饰很贵,再说学校也不让戴”。西藏中学和其他中学一样,要求男生留短发,女生禁止佩戴饰物。
晚饭后7点,学生要到教室集体看《新闻联播》。索朗曲珍和达瓦多杰一样,都是初中就加入了共青团,现在也都在积极入党。“高一时参加了高三学生的发展党员大会,觉得挺光荣,老师也都鼓励我们写申请书,我写了,同学大部分都交过入党申请书。”她说。校长李士成说,全校只有20多人不是团员,写入党申请书的已有200多人,“今年准备发展4个”。
团委老师李东光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大学毕业回到西藏的学生,有70%到事业单位工作,20%到30%会加入中国联通这样的国有企业。
藏历新年是藏族人最重要的节日。“我们还是过这个新年,汉族那个新年不过的。
这台文艺晚会完全由学生自己组织。十几个节目包括《敬你一碗青稞酒》《雪域》,也有《Free Style》和《Lands Up》这样的街舞。表演节目的学生戴着棒球帽和黑框眼镜,跳着周杰伦式的舞步,唱着藏族歌曲,大多数藏族歌都经过电音重混,间奏充满Rap。“现在藏族歌很多都这样,与时俱进嘛。”达瓦多杰站在舞台边上笑着说。
晚会排练结束后,大家回宿舍休息。达瓦多杰的宿舍同学有人来自城镇也有人来自偏僻的阿里。桌子上放着一个藏香盒,“有时用来点香,感冒的时候可以点一些,藏香里有药材。”达瓦多杰说。宿舍里有三四个人,有人在看《青年文摘》,床头摆放着徐志摩的诗选。学生们光着身子到水房冲澡,用大宝洗面奶和面霜。
达瓦多杰的父母仍在老家,靠种植青稞和挖虫草生活。在他的计划里,大学毕业一定会回西藏工作。“还是家乡舒服,”他说,“99% 都想回去的。”
一串佛珠摆放在窗台上。达瓦多杰的室友说,“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珠子是骨头做的。”达瓦多杰说,他从小和父母一起转山、转经,和其他人一样,对于宗教,小时候是深信的。后来到内地读书,变得越来越淡。但是,“回家的时候还是会和父母转山”。
这时,达瓦多杰的室友拿起佛珠,记者问他,“你平时还背经书吗?”他回答说,“都记在心里了。” ★
(实习生李响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