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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渔子溪村:公墓旁的重建困局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07日18:40  南方周末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杨继斌发自汶川

  除了一些人在灾后出现的记忆力衰退,就心理层面,渔子溪村里已经看不到太多和地震有关的悲伤。村子里不时能听 到流行歌曲,孩子们则向路过的游客兜售采来的黄色野花。

  黄昏的时候,女人们会在村委会门口的空地跳锅庄(藏族舞蹈)。夕阳给每一个人脸上抹上了同样的祥和——尽管此 处距离她们亲人的墓地不到300米。

  锅庄是2007年10月空降到村子里的。彼时,村里的藏民并不懂得自己民族的这项传统舞蹈,但为了发展旅游业 ,村委会号召妇女们学习,一堆人对着电视模仿。但仅跳过一次后,地震发生了。

  地震后,锅庄被重新提起,最初的一两个月里,没人有心情跳。但后来大家想开了,便有人在村委会放跳锅庄的音乐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5月1日晚,一场全映秀镇的锅庄联欢在细雨中开始,在大雨中结束。映秀镇副书记蔡代敏说,“这是映秀精神家园 重建的标志。”渔子溪村也参加了比赛,只获得了参与奖,村支书蒋永福有些失望。

  在他眼里,锅庄并不仅是精神家园重建的象征,而且是村子重建发展旅游业最重要的配套之一。

  公墓旁的农家乐算盘

  镇上死亡的三千多人需要一个公墓,其他村都有所顾忌拒绝了,蒋永福一口答应了。

  翻着宽大办公桌上刚刚拿到的装订精美的渔子溪村重建规划,蒋永福有些兴奋,甚至把烟灰弹到了自己的茶杯里。

  渔子溪村位于映秀镇西南方一处山坡上,是“5·12”地震距离震中最近的自然村,99%的房屋在地震中倒塌, 45人死亡,“小英雄”林浩就来自该村。

  图文并茂的重建规划给渔子溪设计了一个秀丽的未来:组团式布局,四合院的架构,两条民族气息的街道横纵相连。 两层的单体建筑采用混合风格,平顶是藏羌风格,而坡顶则以川西风格为主。“真正意义上的重建,就是这两天才开始的。” 村委会主任马道辉说,此前一年村里的工作,其实就两部分:2008年6月份之前,抗震救灾;6月份之后,安置灾民。

  5月3日,村里才正式开始依据规划丈量土地,规划是天津大学做的。前前后后有5个方案送到村委会。最终,渔子 溪村选定了这个“兼顾了村里生存和发展”(蒋永福语)的方案。

  震前,渔子溪村是映秀镇的第二大自然村。映秀位于川北西卧龙、马尔康等旅游路线的必经之地,是川西北一带有名 的富庶“小香港”。紧邻镇上的渔子溪也得享近水楼台之利。但地震后,全村七百多人,都成为了失地农民。“以后,我们就 依靠开展农家乐来寻求发展。”蒋永福说。

  地震之前,渔子溪村委会就已经有了发展农家乐的想法,但苦于缺少吸引游客的质素,一直搁浅着。地震后,镇上死 亡的三千多人需要一个公墓,镇里选过几个地址,但其他村都有所顾忌拒绝了,蒋永福却一口答应了。地震后的第三天,蒋永 福亲自找了挖掘机,在山腰上了挖了三个大坑。

  一年之后,蒋永福承认,当初答应把公墓放在渔子溪村,“有公心也有私心”,私心是公墓在村里,以后震中纪念馆 也要建在村里。“当时全村人反对,都说我会把村里人搞死。”蒋永福说,实际上地震后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老人和女人都 很怕那个地方。

  现在,公墓成了村子以后经济发展的基点。在蒋永福的设想里,村民将组成若干个联合体,开办农家乐,“游客只要 来映秀,肯定会来看公墓,只要看公墓,肯定会来村里”。5月12日,高速公路通车以后,从都江堰到映秀只需要半个小时 。客源根本不用担心。

  5月4日11点,村委会将召开开工前的最后一次村民大会,目的是为了消除全村对于轻钢结构房屋的疑虑。此前3 月26日开过一次,将近一半的村民并不相信这种结构,“生锈了咋办?房子还不塌了?”

  蒋永福甚至组织村民代表到都江堰实地参观轻钢结构的新房,回来后,村民们仍有疑虑,这次他索性通过镇上把天津 大学的专家请到村里。

  9点整,蒋永福决定趁着专家们还没有到,自己再合计一下重建规划。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计算器,又再次 把烟灰弹到了茶杯里。

  “有公心也有私心”

  “我得示范给村里人看,这是公心,私心是我自己也得赚钱来修房子。”

  迟迟未决的规划,曾经给渔子溪村重建带来不小的麻烦。

  “因为不知道哪些耕地在规划区内,所以农民们想种地却不敢种,怕种好的庄稼,被推掉。”三组的村民李连华说。

  将至而未至的规划,还让李连华的儿子损失了1万多元钱。地震一百多天后,儿子李弟红就曾想过开一家农家乐—— 他们家有全村最好的条件:距离公墓最近(大约六百多米),院子里有一片树林,地震后,经常有人来树林里乘凉。

  在征得镇上领导原则同意后,李弟红购买了砖石等建材,开始动工。但三天后,村委会便要求其停工。“以后全村要 统一规划,你现在建了以后也要拆。”村支书蒋永福说。

  李弟红无奈,只好停工,打折处理的建材和预付的工钱,足足亏了1万多块钱。

  等到次年4月,村支书蒋永福在自家的院子里搭了两个亭子,开办农家乐时,李弟红才恍然认定蒋永福是出于私心而 阻止自己。

  蒋永福从不回避自己的私心。“有公心也有私心”是他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但他坚持“不让李弟红开农家乐绝对 是出于公心,他的房子在规划区内,而我的房子不在规划区,所以我能开,而他不可以开”。

  李连华家灾后这一年,可以看成渔子溪村恢复生气的一个标本。家里的房子完全倒塌,震后李家父子在原址上用木板 拼起一个过渡板房。春节过后,家里开始养了三头猪(地震后,为了防疫,村里扑杀了所有的家畜),“有了猪了,家就成个 家的样子了”。儿子李弟红寻找过多个赚钱的机会,曾到成都一家印刷厂印制了6000件“中国加油、映秀雄起”的文化衫 在镇上出售,但只卖出不到一半;建农家乐失败后,他又开始到废墟里面去倒卖废旧金属,一天能赚一百多块;今年4月,他 到一家驾校学驾驶。

  “我不觉得全村人都能靠农家乐赚钱,哪有这么多客人?”李弟红决定将来买一辆车跑运输。

  但村委会对前景非常乐观,并且用尽脑汁统一村民思想。今年3月,村里租了两辆大客车,组织了一百多名妇女去成 都附近的郫县参观农家乐。“农村的事,女人们不同意,什么也成不了。”蒋永福说。

  自家的农家乐,被蒋永福视为试验田,“我得示范给村里人看,这是公心,私心是我自己也得赚钱来修房子。”

  “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蒋永福说,这是作为村支书必须要协调的东西。具体到重建规划亦复如此。

  在确定最终方案之前,天津大学曾先后将三个方案送到了蒋永福的手里,“这几个方案,街道都只有一两条,商铺太 少,狼多肉少,怎么分配呢?”蒋永福说。

  地震过后的一年里,村民之间的关系有过一个奇妙的起伏。地震刚发生时,即使原来有矛盾的村民也都放弃前嫌相互 关心。但慢慢的,人们开始为救灾物资的发放而争执。人们习惯了在各种传言中捕捉对自己“不公”的信息,并勇于直言不讳 地表达。

  李连华家在路口,去年10月,接待过上面领导的视察。两个月后,村干部让他再把院子扫一下,接待领导视察时, 李连华拒绝了,“分东西的时候想不起我,给村里挣面子的事情却让我做。”

  他耿耿于怀的是去年冬天电热毯的分配,“我们老两口都这么大年龄了,却连一床都没有。”

  半年后回到原点

  “你们如果自己往上再修个几层,整个建筑应力就完全改变了。出了事,谁负责?”

  专家未到的空隙里,扒拉了计算机半个小时后,愁云浮上了蒋永福的脸。

  天津大学设计的重建规划中,户型分90平米、120平米、150平米三种。中央的规定是人均30-40平米, 渔子溪村地少,便把标准定在了30平米的底线上。

  但蒋永福一掐指头发现,90平米的房子,实际居住面积不到80平米,其他两种户型也存在这个问题。“这怎么给 村民们交代呢。”他有点手足无措。

  10点,天津大学的两位专家陈志华和谌谦长抵达了村委会的办公室。蒋永福合上重建规划,几句寒暄之后他问陈志 华:“为什么你们设计的房子,实际面积不到人均30平米呢?”

  陈志华说,人均30平米包括院子的面积呢。

  蒋永福点点头,仔细地在本子上记着。他又问:“你设计的房子,我们以后可不可以自己在上面加上两层或者三层? ”

  这个问题让陈志华有些惊愕,或者说“雷倒”了。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绝对不可以。“我 们的每一个设计,都是一个不能再随意修改的完整作品。”陈志华解释说,“现在的设计,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保证能经受8级 地震,但你们如果自己往上再修个几层,整个建筑应力就完全改变了。出了事,谁负责?”

  蒋永福明亮的小眼睛在快速眨动着。陈志华的答案,也有些让他发懵,此时才突然发现,纸上的设计,距离自己最初 的想象有多大的出入。

  “那我该怎么给村民们解释呢?”蒋永福不知是在问陈志华还是在问自己。

  春节以前,东莞市规划设计院也曾给村里做过一个规划:集中建公寓楼,全村都搬进去,但被蒋永福毫不犹豫地否决 了——现在给每户分一百多平米,暂时住下了,以后,子又生孙孙又生子,而房不增加,“子孙会骂我们的”。

  和全国大多数农村一样,渔子溪村以前解决新增人口住房的办法,就是给农户批新的宅基地。但在地震断裂带的挤压 下,全村宅基地骤然减少。按蒋的算盘,必须选择一种设计,以后农户可以在现有的房子上往空中发展。

  他最终选择天津大学的方案,正是冲着这一点:独门独户,每家都用自己的一栋楼。但现在他无奈地承认,自己跑了 半年却回到了原点。

  再次等待

  “这并非单纯是技术问题,也是一个行政问题。”

  这样的计算,在专家眼里,根本就是伪问题。

  在陈志华和谌谦看来,“新增加的人口,不只是往房子上加几层这么简单,人口增加了,村里的供水、供电、供暖、 交通等基础设施都得改变。”

  但蒋永福不置可否。他在琢磨着怎么样把从专家这里获得的失落以一种更巧妙的方式传达给村民们,并让他们接受: 村里以后的居住面积,不会再有任何增加了。

  11点,村民三三两两地来了。投影仪也支好了。出门的时候,谌谦和陈志华商量:“我们只回答轻钢结构抗震性能 的问题。”

  顺利的是,依靠专家的权威性,村民很快相信了轻钢结构。更幸运的是,农民们的提问,并没有涉及村子以后的扩容 。他们纠结的问题,仍然在于建材的质量。

  5月6日,蒋永福还是下定决心,再次向上级反映,请求重新修改房屋设计。“这并非单纯是技术问题,也是一个行 政问题。”这样,原本的开工计划又要后移了。

  大规模的拆迁将在随后几天展开,人们将从板房中迁出,原来的耕地将会打下地基。

  在李连华的世界里,时间仍然像地震前一样以日出日落的节奏流逝着。猪叫了,上猪草;孙女放学,去接孙女。

  而相信很快,第一栋永久性住房将在村头立起:轻钢结构比砖木结构拥有更快的建筑速度。至于将来,最完美的设想 是,不远处公墓里的死去的亲人,将以旅游资源的方式,给活着的人带来新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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