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周末记者柴会群发自北川

　　“5·12”地震之后，110余名县级、科级干部被派往干部队伍损失惨重的北川，参与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 。这被认为是新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大规模干部挂职现象。由于来自外地，身份特殊，挂职干部成为北川震后政治生态中一个引 人注目的群体。他们如何影响灾区，又如何被灾区影响？

　　去留之间：挂职不是升迁资本

　　5月4日晚，北川新县城奠基前一周，北川召开县委常委会，议程中的重要一项，是研究绵阳市委组织下派挂职干部 的去留问题。

　　为期一年的挂职期满后，102名科级挂职干部们的去向，在北川干部群体中显得尤为敏感。而对于挂职干部本人而 言，则是决定前途命运的时候到了。

　　在此之前，挂职干部中间发生了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来自绵阳所属各县的一批挂职干部中，有一半左右在春节过后悄 然离开北川，此时距离一年的挂职期满还有三个月。

　　这在北川当地干部中间引起非议。认为挂职干部当了“逃兵”。挂职干部初来北川之际，在部分本地干部看来来灾区 是为了“捞政治资本”。事实上，挂职作为一种干部交流手段，在平常的确多为干部升迁的信号。

　　北川县委组织部一位官员称，年后离开北川的挂职干部以某县为主，主要原因是该县干部调整，一些干部们期待已久 的机会出现。出于为其个人前途考虑，北川县委组织部同意放行。

　　不过，南方周末记者得知，以三台县为例，十几位提前离开北川的挂职干部当中，只有两位获得了升职，皆由原来镇 党委副书记升为镇长。其他则多任原职，没有提拔。

　　来自绵阳市直机关的挂职干部当中，目前北川教育局的几位挂职副局长已经确定提拔为正科，不过该局一位挂职干部 称，事实上地震之前单位就已有人事变化动向，提拔与否其实与挂职没有多大关系。

　　事实上，在102名挂职干部下派之前，绵阳市委组织部并没有对干部将来的使用问题表态。而以前，干部挂职多被 认为是提拔重用的前兆。北川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同样也是一名挂职干部的涂涛明确表示，这次北川挂职干部区别于一般挂职 干部的特点，就是挂职干部是真正来参加灾区重建工作的，而不是作为提拔前的过渡。

　　涂涛本人也是102名科级挂职干部之一。2008年1月刚从部队以副县级别转业，但只能在绵阳市某局任副科长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涂涛称他本人在考虑做回单位和留在北川之外的第三种选择：继续在北川挂职一段时间。涂涛 称对将来是否提拔看得很淡，“再怎么也不可能把我提到副县级”，他半开玩笑地说。

　　两难选择：影响本地干部任职？

　　耐人寻味的是，在部分挂职干部提前离开北川的同时，另外有40名挂职干部向县委组织部正式提出申请，希望挂职 期满后长期任职、扎根北川。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北川申请留下的40名挂职干部中，系以挂职前在乡镇工作的干部为主。在一名来自绵阳市的 挂职干部看来，申请留下对于原为乡镇干部的挂职干部而言是一种很现实的选择。申请留任者是希望能留在北川新县城，从而 脱离原环境。事实上，与来自乡镇的挂职干部相比，虽级别相同，但来自绵阳市直机关的挂职干部鲜有申请留下者。

　　涂涛将干部申请留在北川归功于北川重建的良好前景。“5·12”地震发生之后，名不见经传的北川，迅速扬名全 国，与出名相伴的是，大量的捐助款项、援建物资也滚滚而来。

　　当地干部有些担心，是因为挂职干部并不占北川的干部职数，但一旦在此任职，则必定要占职数，这势必影响本地干 部的任职。

　　有消息人士称，在5月4日常委会讨论挂职干部去留问题之前，有关领导曾表态，出于重建工作需要，对于愿意留下 的挂职干部尽量留下。南方周末记者发现，这一表态在本地干部当中引起一定担忧。因为在他们看来，挂职干部留下了，意味 着在乡镇的干部可能就回不来。一名当地干部坦言，北川下属乡镇中有不少处在偏远山区，那里的干部工作多年，此次地震又 遭受比辖区群众还要惨重的损失，因此很希望能调到即将奠基的新县城。

　　北川地震之后，组织部曾火线提拔一批科级干部，一方面是抗震救灾需要，另一方面也以此种方式肯定本地干部在抗 震救灾中的表现。然而由于职数所限，此举尚未能满足需要。

　　跨越鸿沟：融入本地干部

　　在102名科级挂职干部中，刘逢(化名)的经历颇具代表性。原在绵阳市某局任副科长的刘，用一个“难”字形容 挂职一年来的感受。在他看来，北川的挂职干部一直处在一个尴尬地位：在外人眼里是灾区干部，在灾区干部眼里是外人。“ 5·12”地震发生之后，绵阳市政府的运作进入“战争状态”，各部门正常工作大都打乱，一切围绕救灾运转。5月21日 ，当时在九洲体育馆负责给灾民发放食品的刘逢，突然接到单位领导电话，通知立即到组织部报到，支援北川。“我说要不要 带点东西，领导说不要带，先过去再说。”于是刘逢给妻子打电话，让其带点衣服马上去组织部。之后，一辆大巴将包括刘逢 在内的首批24名挂职干部运到北川，刘逢也由此开始了一年的挂职生涯。

　　刘逢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坦承，他们这一批挂职干部，是组织选派而来，而并非个人志愿。“当然，在当时那 种状态下，没人会说不想来。”

　　到北川之后，刘逢才发现困难远超出原来的想象。他被分到某局，该局有多位领导干部遇难，刘逢被任命为副局长。 刘逢笑称，自己虽名为“副局长”，其实只是一个副局长级别的办事员。而且承担的往往是维稳、安抚灾民等棘手任务。

　　据刘逢介绍，地震之后，北川多数本土干部家破人亡，心理极为脆弱，与之交流必须慎之又慎，一般能自己干的，很 少交给下属。“就连跟司机讲话也得相当客气。”刘逢说。据他介绍，有一次司机将他拉到一个地方，等他办回事出来，发现 司机已经没影了，他问也没问，就另外搭个车回去了。

　　刘逢说，经历地震之后，北川当地干部之间感情特别深，以前有矛盾的经过生死考验也成了兄弟。据刘逢介绍，他曾 听说某个局，一个会要开三轮，第一轮是由主要领导和身边人开，第二轮是本地干部开，第三轮才让挂职干部参加。

　　让刘逢颇感欣慰的是，在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自杀事件之后，北川县委日前专门发了一个关爱干部的文件，其 中有一条把挂职干部也纳入。

　　谈及挂职一年来的收获，刘逢称其中重要一点就是对灾区人民有了全新认识。据其称，他有一次全程陪同一个外国基 金会访问灾区，结果一个老外乘他不注意，一个人走到灾民中间，“我当即出了一身冷汗，担心犯政治错误”，“但是我过去 一听，发现老百姓都在称赞党和政府。而且都是发自内心的。”

　　“大院文化”：从配角到主角

　　除了102名科级挂职干部以外，北川还有13名挂职副县长，分别由中组部和四川省委组织部选派而来。

　　13名副县长中间，有10名任县委常委，其中通过中组部渠道来的6名挂职副县长，只要是党员，皆任常委，通过 四川省委组织部渠道来的挂职副县长，则只有在原单位属正县级的干部方可任常委。

　　相比起科级干部而言，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方面，挂职副县长们的处境稍好一些。他们统一由县政府办公室安排到离 办公室两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居住，村委会有一排平房，简单装修后成为挂职副县长们的宿舍，一人一间，房间里的家具、电器 等则由所住县长们自备。

　　由于同处一个大院，挂职副县长们很快熟悉起来，特别是当晚上停电时，大家出来闲聊，海阔天空，无所不谈，相互 之间的感情很快加深。对于开展工作也多有裨益。有一次，来自山东的唐建平副县长一度因劳累心脏病发作住院，其他挂职副 县长轮流陪床照顾。

　　事实证明，挂职副县长们的“大院文化”对北川重建工作起到重要作用。据一位挂职副县长透露，初来乍到之时，由 于种种客观原因，工作难以开展，影响了工作效率。

　　后来大家经过商量，决定与北川县委组织部成立联合党支部，大家公推大院“精神领袖”、来自中组部老干部局的尹 连涟为联合党支部副书记(为了表示对地方工作的尊重，由北川县委组织部一位科级干部任党支部书记)。工作中如有问题， 则通过此种方式与组织部及时沟通。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行之有效。”一名挂职副县长说。很快，挂职副县长们的工作都已明确，有的甚至还有直接分 管部门。只是由于副县长太多，下面一个局长往往要对五六个县领导负责。

　　由于手下缺乏办事人员，挂职副县长工作仍得亲力亲为，副县长贺旺戏言，自己虽说名为副县长，但实际工作经常一 个人干，自己安排、自己落实，等于身兼副县长、办公室主任、打字员等于一职。

　　为北川重建向上级部门争取项目和资金是挂职副县长们被赋予的重要使命。事实上，挂职干部主要来自于与灾后重建 密切相关的部门。比如，尹久亮常委就来自四川省建设厅，他从北川实际灾情出发，向上级帮北川争取到6580套、32万 平方米廉租住房。有当地干部笑称，如果不是尹常委，换别人很可能也就争取到一半。相比之下，来自于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 究院的贺副县长多少有点“惭愧”，因为他所在单位既没有钱也没有项目，但同样也要为北川作贡献，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帮北 川因为地震形成的堰塞湖申请为国家级风景区。

　　尹连涟对南方周末记者称，经过一年的努力工作，感觉挂职干部在北川灾后重建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由原来的“ 配角”渐渐变成“主角”。“在北川组织、建设、国土、水利、教育、卫生、民宗、维稳工作等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尹连 涟说，“大家都有一点成就感。”

　　无论是科级干部还是县级干部，无论是挂职一年还是两年，所有接受采访的北川挂职干部都称，来灾区的工作经历必 将成为他们人生的一笔宝贵财富。“我们吃点苦、受点委屈都没关系，都是为了北川能早点好起来。”一名挂职干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