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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河岸》让我新生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1日13:45  新世纪周刊

  一贯低调的他,一反常态,宣称新作《河岸》

  是他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

  -本刊记者/罗屿

  提起苏童,很多人想到的,不外乎《大红灯笼高高挂》、《大鸿米店》、《茉莉花开》这些大名鼎鼎的电影。它们分 别改编自《妻妾成群》、《米》、《妇女生活》这些苏童本人并不十分看好的小说。

  对于被改编的电影,苏童多少带点不关痛痒的满不在乎。有时候,电影公司为了造势,请他作为原作者出席各种活动 ,他总是谢绝。早年还有一张照片,年轻的他正领着幼女出去买冷饮,《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广告牌挡住了他家的旧楼。这个 穿着T恤短裤,牵着女儿小手的普通男人漠然地从旁走过。

  “小说遇到电影,不过是菜农卖菜时碰到了大老板,可这对于菜农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多年来,苏童一直住在南京 的闹市老城区。闲时,他会和朋友海侃、喝酒、搓麻将、看球赛。偶尔逛逛音像店,搜罗CD和电影。每天下午,他都在大街 上步行40来分钟,看人来人往,车流穿行。晚饭后,他则会安静地写小说。

  苏童是苏州人,但他说,喜欢南京憨厚、实惠、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10来岁时,他跟着老师来南京参加作文比 赛,一出站就爱上了对面的玄武湖和满街遮天的大树。于是大学毕业填写工作意愿时,他想也不想,便填了那里。从此,在南 京一住将近20年。

  给自己取个动听的笔名,大概可以加速从文的步伐。当苏童“舍弃”“最典型的富农”名字“童忠贵”后,这个姓童 的苏州人的写作生涯也开始了。那是1980年,苏童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此时文革刚刚过去,舒婷、北岛等“朦胧派 ”诗人风头正劲,“文学青年”苏童开始疯狂模仿他们的作品。为了能在刊物上发表诗作,他以每天5首诗歌的产量写作。而 且每天从图书馆找来许多刊物的地址,发往全国各地。结果,换来的是一周20封信的退稿。“我写诗不行,余华他们到现在 ,笑话我的一个方法,就是当着我的面吟我早年的歪诗。”

  1983年,苏童终于来了好运气,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一组诗歌。“我在报栏上看见我的名字,就站在那里 不肯走,希望我的同学看到。到饭堂吃饭的时候,还担心这张报纸被换掉了,赶紧吃完饭,又跑去看还在不在。”苏童坦言, 刚走上文学之路时,支持他的热情,仅仅是为了发表。一个作家未来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文学创作中,神圣、严肃的一面又 是什么?他并没有思考过。

  真正让苏童意识到写作与内心有关的,是在读了美国作家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很多人认为塞林格是 个三流或者二流作家,但我非常喜欢他。之后,我写了很多少年视角的小说,很大程度上都是受他‘点拨’。”

  塞林格对苏童的影响其实只是一个方面。在他很多小说中,都会出现一个孤僻少年,这和他的童年经历密切相关。1 0岁那年,苏童患了一场大病,非常严重的肾炎,有两年时间只能坐卧静养,且不可食盐。

  姑苏滴滴答答的梅雨天里,苏童每天只能躺在年久失修的藤条椅上。房间逼仄狭长,晦暗的墙壁有渗水印子一点点淌 下来。苏童目之所及的风景,只有自家的天井、家门口的一条河以及河岸边的水泥厂。

  为了保命,苏童半年没沾一粒盐,好几次他掂了筷子在盐罐边上犹豫徘徊,但他记得医生的警告——同街的另一个男 孩子也得了同样的病,因为没忍住嘴,老偷偷拿筷子在盐罐里沾盐吃,死了。

  或许,正是出于时刻充满对死亡的恐惧,10岁的苏童从此变得比同龄人多思、敏感。这段病中经历,也最终成了他 未来写作中的一个影子。“这是我的一块根据地、一个出发点。我一动笔,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形象就会不由自主地在我脑中 涌现。”

  然而,在写了大量少年题材的“青春往事”后,苏童害怕写作陷入一个固定套路。他决定,以后每一篇作品出来,下 一篇,一定要写完全不同的东西。这也正是他在完成多部充溢着叛逆、喊叫等“先锋反叛”作品后,风格突变,写起从情节到 手法都无比传统的中国故事《妻妾成群》。

  《妻妾成群》发表时,并没引发大众的追捧。反倒是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让苏童成了名人。然而,很多人却觉 得,和苏童明星式的知名度形成反差的是,《大红灯笼》后,他的文学写作越来越少了。“其实我一直在写,写短篇,而且出 了一个合集,但是市场上一点反应都没有。有的短篇集子只能卖出几千册,比如我个人比较满意的短篇有《水鬼》、《伞》、 《木壳收音机》、《吹手向西》、《西瓜船》等等。但这些,除了一些专门研究文学的人会买来看一看,都不大被人知道。” 苏童笑说,写短篇差点让他揭不开锅。但他仍旧“痴迷得有点癫狂”。

  对短篇的热爱,并不代表苏童会放弃长篇小说创作。《米》是他的第一部长篇,为很多人津津乐道。但苏童却说,在 他所有作品中《米》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相貌凶恶。“我几乎怀着一种破坏欲在写,状态就像是跳大神。现在看,小说所 涉指的人性空间未免有点狭窄单调”。

  3年前,苏童完成了“重述神话”的《碧奴》,重新演绎“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虽然评论褒贬不一,但他自己却 很喜欢。今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苏童新作《河岸》。一贯低调的他,一反常态,在新书发布会上说,这是他迄今为止 最好的作品。

  三年三易其稿,从国外写到国内,从第三人称写到第一人称,期间废掉了7万字。故事不仅荟萃了河流、枫树林、香 椿街这些“苏童惯用元素”,也是他在写作生涯中首次与“文革”正面冲撞——通过一条流放船在河上和岸上的故事,描绘人 在荒诞年代的沉重处境。苏童觉得,写作《河岸》让他有种新生的感觉。

  我迷恋写作的神秘性

  写作,给了我一种非常神秘的权力。我可以建立自己的虚拟王国,

  设定任何的故事、奇特的个人,这非常浪漫

  -本刊记者/罗屿

  河流是我的乡土

  Q:你说写《河岸》有种新生的感觉。但一些读者觉得,少年视角、成长主题、残酷青春、历史浮沉,本都是你惯用 的看家绝活。

  A:自己评价自己的作品,从来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怎么说听上去都自恋,新生也好,超越也好,说到底,一切都是 “修辞”。和我以前的几部作品相比,《河岸》的最大特点是篇幅最长,写作时间最长,故事也最宽阔、最严峻。因此我写这 部小说的消耗最大。我也确实有借这部小说推陈出新的创作动机,想要再次从自己身边绕过去。至于看家绝活,我没有什么。 但是我相信每一个作家都长着一条“狐狸的尾巴”,这尾巴自己不一定看得见,但旁人是一目了然的。

  Q:为何会选择河流这个题材?

  A:我一直想写一部关于河、关于船的小说。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我祖辈生活在长江中的一个岛上,而我自己是 在河边长大的,现在也住在长江边。我认为河流就是我的乡土。2006年,我带着即将出国的女儿回苏州看旧宅。在一条运 河上,我看到多年没见的一队驳船迎面驶来。刹那间,存封在我头脑里的所有关于河流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可以说,这篇小 说不是灵感的产物,是愿望的产物。

  但《河岸》就像我其他小说一样,情节仍旧是虚构的。虚构不等于没有个人经验。比如小说中的向阳船队,是一支“ 赎罪”的船队。我其实没见过这样的船队,但我小时候见过无数赎罪的“罪人”,我把他们编到一支船队去了。另外,男主角 库东亮经常潜到河里,听河水密语,这也是我儿时经历的移植。

  Q:《河岸》中再一次涉及了成长中的男性、父与子的关系,这也是你作品中常见的题材,你是否以此在回味自己的 人生?

  A:我一直热衷于表达父子关系,因为这种关系不仅紧张,而且特别具有弹性,说到底仍是基本的人际关系,寓含了 很多社会的、政治的、伦理的意味。但《河岸》里的儿子库东亮不同于我的香椿树街系列中的少年,父亲库文轩也不同于香椿 树街上的男人,这对父子是典型的虚构产物,他们互为坐标,在河与岸的世界里漂泊。

  至于我和我的父亲,大概是中国家庭最普遍的父子关系。我孝顺他,他牵挂我,但是我们很少进行真正的交流,因为 我们几乎在所有观点上意见相左。

  Q:《河岸》的背景是“文革”,这该算是你在作品中,首次直面“时代与政治”。

  A:“文革”标识,其实是我这一代作家绕不过去的一段“时间”、一个空间,是我们童年记忆的一部分。如果用影 像来叙述,或许可以更加自然、更加原生态地复制我们的童年印象。就像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少年的成长伴随着蓝天 白云,从情感上说,始终是一个仰望天空的姿态,这是真实的生理感觉。

  但小说不能采取这么一种单纯姿态。回溯一个时代,其悲哀往往来自理性,而这样的记忆诉诸于文字,本身就追加了 理性成分。一个作家回望那个时代时,有点像一条访问废墟的狗,它要东游西荡,叼出一些纪念品来,或者是与狗有关的,或 者是与人有关的。

  《河岸》中我对“文革”的描述是正面冲撞,但有所克制,我尽量寻求一种举重若轻的叙述方法。《河岸》里的时代 ,或许更像是小说中另一个潜在的“大人物”。我不是用记忆,而是用理性去勾画他最嚣张、最狂暴的面孔。我所描写的其实 是一个人所尽知的荒诞年代,因而荒诞是不用去揭露的。人在荒诞年代中的沉重处境才需要被关注。

  Q:听说你写长篇小说后,会有种战场归来的感觉——心力交瘁,如同大病一场。完成《河岸》是不是要给自己一个 调整期?期间,把重心再次转向你热爱的短篇小说上?

  A:谈到长篇、中篇和短篇创作时的区别,从体力感觉上,大概就是跑马拉松,400百米和百米。从内心感觉来看 ,长篇创作的过程充满更多的收获,很多时候那也是作家本人的一次再成长过程,你一个人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打理小说中 众多的人物的生活,很疲惫,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家长,膝下儿女无数,辛苦一场,但最后他们全部离开了你,成为读者的记忆 ,你还要操心他们谁是读者记忆中的好孩子,谁是坏孩子,操心你是什么样的父母。

  短篇则单纯许多,因为它并不提供太多的议论点,好短篇容易被全部记住,不好的短篇容易被全部遗忘。我喜欢短篇 ,但必须承认,写好的长篇,一直是我最大的愿望。

  至于是不是要给自己一个调整期,我不知道。因为在写作上我一直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想写一定要写,不想 写一定不写。而且在我看来,应付日常生活,本就是一种放松。

  我关注世道人心

  Q:作家中你算是触电比较早的,由于《妻妾成群》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让你从文学圈一下子进入到公 众视野。但在有些访谈中你表示,每当涉及到这个话题,心情难免有些尴尬。

  A:不是尴尬,是有点感伤。文学相比电影,在大众心目中的地位是有点弱小的,人们在很多场合流露出一种直率的 态度,他们需要好电影,感激好电影,而小说在他们的生活中可有可无。文学的位置已经被不断地切削压缩了,位置很小,差 不多已经搬到僻静处。但我认为它始终放射着神圣美好的光,我不会质疑写作的意义,就像我不会质疑光的存在。

  Q:或许正是由于电影的作用,很多人提起你,会马上想到那些“新历史主义”小说——《妻妾成群》、《红粉》等 ,许多人觉得,你有一种描绘旧时代的激情。

  A:所谓“指东划西”,这是京剧表演中常见的演员形体语言,我把它变成小说思维。我的终极目标不是描绘旧时代 ,只是因为我的这个老故事,放在老背景、老房子中最为有效。我只是以历史做道具,探索人性的复杂。

  另外,当历史从个人角度出发,重新梳理,重新构建,它可能哗变、分裂,最终它不一定证明真实,反而证明虚幻, 这也是我迷恋的写作的神秘性之一,是我对历史的兴趣所在。

  Q:在你的小说里有很多女性形象,你甚至一度被人看成是当代作家中写女性的高手。然而,你作品中的女性,多处 于弱势。你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和你的南方气质、你本质上的诗人性情有关?

  A:很多作家都生活在误解中,我是比较严重的那一种。在我的创作中,只有4篇作品是专门写女性的——《妻妾成 群》、《红粉》、《妇女生活》、《另一种妇女生活》。

  我对女性的印象,大多来自18岁以前在苏州的街道生活。外婆很重要,母亲很重要,姐姐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无 数的女性街坊邻居,她们经常到我家来向我母亲诉说她们的事情。一条老街,房子是平房,东家走到西家,连门都不要敲,家 家门户洞开。你就是不想观察,只要留心,就能记住无数个活灵活现的市井女人。这大概也是在我的小说中,没有大家闺秀, 知识女性也很少的原因。

  我写女性,一开始就没有设定男女有别。更没有预设女性的弱势地位,我首先关注的是人的问题,人性的问题,人的 生存处境,性别特征是裹在里面涌现出来的。我是先把女人当人写,然后才想到她是女的,应该是怎样的。

  Q:有些作家写作时,会做出与世俗世界对抗的姿态。但可以看出,你是一直在从世俗中汲取营养。也有人说,这表 现了你长久以来对底层社会的一种关注。

  A:以我的观点,没有世俗世界,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作家能够生存,即使是神性,也是世俗社会某种愿望的表露,所 以我不清楚为什么要对抗“世俗”。我不太习惯一些作家把自己的精神自我优化。我们的社会人群,除了财富、知识、权力和 观念的分野,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阶层存在,所以,对所谓“底层”的过度诠释,我理解为是对贫穷的关注而已。从这个意义上 说,我并不那么关注底层,我情愿说我关注世道人心。

  我只是“先锋”的过路者

  Q:你曾经的一些追随者,会因为在你近几年的作品中(包括《河岸》),没有感受到《1934年的逃亡》、《米 》、《罂粟之家》那种先锋的锐度和力量而觉得遗憾。甚至有人认为,你向“主流作家”靠拢了。

  A:我一直觉得作家完成一部作品,就像把一条船放到水上去,什么人上什么船,爱惜那条船,或者拆那条船,只能 悉听尊便了,你已经无可奈何。我不介意任何来自阅读的真实感受,哪怕这种感受充满误解。误解也是解读作品的常见方法。 说到主流,我大概是从不主流的,因为我从来没有主流的价值观,也没有主流的文学观。

  Q:你好像很认同余华说过的那句——作家与现实的关系是紧张的。因此,你才会在一些采访中提到:作为作家,到 底该如何舒缓这种紧张。曾经,先锋姿态的颠覆与叛逆,是一种方法。而你现在,如同《河岸》的写作,是用一种相对平和的 方式?

  A:是的。那句话是很精确的。先锋姿态从来是血气方刚的,有很大程度的自我暗示,它其实夸大了作家与现实的那 种潜在的紧张关系,因此颠覆与破坏多半是在非理性状态下的“暴力”姿态,而我现在的方式不是舒缓,因为那紧张是舒缓不 了的,我只是仰仗理性,承认那种紧张,承认它,利用它,用足够的耐心去梳理这种关系。

  Q:你说过,最初的写作并没有刻意要呈现先锋性。因此也就不存在,现在对先锋的背叛与决裂。是否可以这样说, 你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看重自己的写作姿态?你只是在探索创作上的各种可能,不断打破自己。

  A:是的,没有多少作家是把“先锋”作为文学理想的。我并不是先锋阵营的叛徒,只是一个过路者而已。

  在写作中,我一直在宣称要割裂自己。但我也意识到,一个作家无论如何改变自己、破坏自己,你的筋骨还在那儿, 你的血液还在那儿,这两样东西,无论如何是变不了的。所以要一个作家完完全全地颠覆自己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你必须 要有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的决心。这种决心可能在其他方面体现,譬如在选择的题材上、类型上。

  Q:想象力,是很多人提及你的作品马上想到的一个词。即便是那些以童年视角描述枫杨树故乡的小说,也充满了大 胆的奇思异想。和想象相比,一个作家的个人生活可以多大程度地笼罩他的创作?你好像说过,那是一种虚与实的较量。

  A:关于想象力,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有个奇特的表述,他说,“想象是个可以落进东西的地点”,他借用但丁的《 神曲》作此表述,我借他的“东西”和“地点”说来表述对于想象力的看法,实际上想象力是有“东西”的,有“地点”的, 我的枫杨树故乡也好,香椿树街也好,我的个人生活也好,它们不是“东西”,就是“地点”,想象力笼罩我的创作,我的个 人生活笼罩我的小说,这两者并不对立,虚与实总是在较量,但最终要握手言欢。

  Q:你曾经说过,经历20多年的写作,你就像个老兵在打一场没完没了的战役,身心疲惫但依然渴望军号再次吹响 。你没有恐惧过想象力、精力的衰退?

  A:我不会有此恐惧,就像上面所说,因为我有那个“地点”,也有很多“东西”准备落入那个地点。我越来越感觉 到:写作,给了我一个非常神秘的权力。通过写作可以建立自己的另一个王国,一个虚拟的王国。我可以设定任何的故事、奇 特的个人??可以粗到千军万马,也可以细到情感纠葛,这是非常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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