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的春夏，中国人民解放军强渡长江，

　　打破了李宗仁政府“划江而治”的美梦。

　　一个月后，刘伯承、邓小平奉命进军大西南，

　　蒋介石依西南险势另立政府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电波激荡的生涯

　　-本刊记者／杨东晓

　　机要人员在回忆60年前的工作时，

　　时时不忘保持“守口如瓶”的工作作风

　　1945年10月5日，各种不祥的消息不断地传向河南省宜阳县赵堡村，赵堡人张宏道，被活埋了。和张宏道一起 被活埋的，还有宜阳县县长。张宏道是八路军伊洛基干第二团团长，抗战时期除过奸，一直被那两个汉奸的亲属怀恨在心，此 时他们终于找到个机会伙同国民党，将张宏道和县长以“谈判”的名义骗至洛阳西郊谷水杀害。

　　逃亡之夜

　　这天晚上一个最可靠的消息来自张宏道的堂兄张兆馨，张宏道被国民党活埋的时候，他对看守自己的国民党士兵说， 要上个厕所，随后便从这个乡间厕所的茅坑里，爬向厕所后面的粪坑，浑身沾满粪便逃回赵堡。此时，张家全族的大门已被国 民党当地政府贴了封条，张兆馨向人们带回一个火速离开家乡的口信，第二天，这里可能面临灭门之灾。

　　是夜，张宏道的亲兄弟以及叔伯兄弟和侄辈近二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从赵堡消失。

　　张家是个大家族，在赵堡太显眼了，宜阳赵堡被称为“小延安”，张家曾经住过王震、皮定均、王首道等人，家里几 位年轻男子张剑石、张兆芳，早在1920年代初，就在上海接触到瞿秋白、陈独秀，又作为播火者回到了家乡。

　　所以，在此次劫难后，张家人从此各奔前程，有的逃向了解放区投奔了共产党，有的逃向敌占区，找寻地下组织，有 的甚至从此改姓赵继续投身革命。为了安全考虑，每个人都选定了一个与亲人不同的出逃方向，张兆馨15岁的长女张秀云逃 回了外祖母家，结果外祖母家也被查抄，无奈之下，她趁着夜色抱着两岁的弟弟在城墙根下的土窑里捱过一夜，第二天才被舅 舅们找到。

　　18岁接触机要

　　张秀云再次公开出现在家乡一带，已经是三年以后，1948年麦收时节，她进入中共河南省军区伊洛军分区在嵩县 创办的“伊洛公学”读书，这是她自初二缀学后，再次进入学校。与其他中学不同的是，这所学校一进大门最显眼的地方是一 幅朱德的画像，校内墙上醒目地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给学生讲授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政治课学习树立革命 的人生观，以及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还学军事课和音乐课，音乐老师中有时乐，学生学唱《游击队之歌》和东北 《流亡曲》。这所学校的学生，都像张秀云一样苦大仇深、政治可靠，来自老区，有革命的基础，所以很多人一毕业就直接去 了延安。校长就是张剑石，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是胶东人。

　　在伊洛公学学了半年以后，1948年底，河南省军区搬至当时的河南省省会开封，刚满18岁的张秀云也随军区来 到开封，次年2月5日，中原野战军遵照中央军委统一全军组织和部队番号的命令，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3 月份，张秀云被分配到二野机要人员训练大队，开始了她学习机要并担任刘伯承、邓小平译电员的机要生涯。

　　这个机要人员训练大队的队长兼政委董岐峰，在抗战时期先后任彭雪峰和张震的机要员，是一位年仅26岁的团级干 部、有着10年工作经验的“老机要”。

　　机要大队里只有不到三成的女性学员，两个中队所有女学员加起来也就十几个人，在这里她们接触到发报、加密、解 密等一系列机要专业知识，机要员上的第一课是“守口如瓶”，养成的保密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尽管《暗算》那样表现各种 加密和解密方法、《潜伏》这种表现中共地下党潜伏历史的长篇电视连续剧早已使过了解密期的“绝密”，变成了一种国民修 养和文化消费，但这位老共产党员在接受本刊采访时，仍然带着职业的谨慎说：“加密和译电的具体方法，我不能说，因为这 是绝密的。”

　　今天，这位忠诚的机要人员埋在心中的种种“绝密”，早在60年前已成为现实，并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1949年1月1日，蒋介石在元旦文告中说，“只要共党一有和平的诚意，能作确切的表示，政府必开诚相见，愿 与商讨停止战事，恢复和平的具体方法。”21日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主和上台，但李的所谓“主和”却是“划江而治”。3 月26日，中共中央刚进北平就正式公布了国共和谈事宜：4月1日在北平谈判，中共方面首席代表是周恩来，成员包括林伯 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聂荣臻。国民党方面首席代表是张治中，成员包括邵力子、黄绍、章士钊、李蒸、刘斐。

　　为了防止谈判破裂，中共同时进行着渡江前的各种训练，北方的士兵多是旱鸭子，为了打过长江，男兵们在初春冰冷 的河水中练习泅渡和划船，女兵们待遇就要好很多，张秀云她们不用下水，只要求精通业务。而且女兵每月还能得到三四毛钱 的“卫生费”去买卫生纸，这种特殊的待遇令男兵非常羡慕，甚至追问女兵为什么会有“额外”收入。

　　准备渡江

　　4月初，二野、三野在休整了两个月后，已陆续开拔到安徽蚌埠，张秀云所在的机要人员训练大队，也被闷罐子车从 开封拉到了安徽蚌埠附近，这是张秀云第一次坐火车转移，此前的各次军事行动都是徒步。也就是在这次转移途中，有一名随 国民党部队起义投诚过来的士兵，在安徽境内强奸了一名妇女，被当地群众告发。该士兵所在部队，在县里公审宣判，并当场 枪毙了这个士兵。解放军是一支完全不同于旧部队的队伍，还体现在睡马路上，3月春寒料峭，露宿的张秀云便和女战友李馨 芳把两个人的薄被压在一起，两人在被窝里睡通腿，相互取暖。

　　但是不久，机要大队的战士们从非正规途径听说了斯大林支持“划江而治”，不赞成中共打过长江去的消息，“不再 往前走了”——几乎到江边的部队中不知从哪里风传着这句令人沮丧的小道消息，这使得他们很不解。

　　4月1日，国共两党和谈代表团在北平开始接触，但是谈判形势日趋明朗，到了非打一仗不可的时候了，4月11日 总前委接到中央军委电令：“4月下旬必须渡江，你们必须精确地准备一切。”

　　仅15日一天，军委就致电总前委两次：一、和平谈判决以4月20日(卯可为限期)，本(15)日即向南京代表 团宣布，彼方是否签字，必须在该日以前决定态度，该日以后我军即须渡江。二、和平协定草案最后修正稿本(15)日交付 南京代表团，彼方明(16)日派黄绍飞宁请示，南京是否愿意签字尚难预料，有可能拒绝签字。三、你们接到此电，请立即 准备好，于20日(卯可)确实攻占除安庆、两浦以外的一切北岸及江心据点。勿误为要。

　　晚上6点，毛泽东又给粟裕、张震起草了电报：“为着充分准备22日大举渡江，同意你们迅即攻占永安州，其他各 北岸及江心据点亦可早日攻占，不必等到20号。”

　　17日，总前委又提出渡江时间提前至20日夜，18日中央军委同意了总前委的部署，并决定22日总攻。

　　就在这样一种山雨欲来的情势之下，张秀云和机要人员训练大队的战友们，听了副政委邓子恢的动员报告。邓子恢问 ：“我们部队要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娃娃们想家不想家呀!”学员们齐声回应：“不想家!”邓子恢说：“我们要打过长 江去，解放全中国，你们敢不敢啊!”得到的齐声回答是“敢!”

　　邓子恢动员报告之后没过几天就是4月20日，凭借着修筑了3个月的长江防线、70万大军和美军空中支援，南京 政府拒绝了中共提出的和平方案。

　　是日晚上19时30分渡江战役有序地开始。

　　苦练数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三野，从21日子夜起，在西起江西九江、东至江苏江阴数千里的江面上发起总攻 ，国民党江防全线溃败。几个小时之后的21日清晨，三野八兵团三十五军攻克江浦，22日夜间浦口也被解放军攻占。

　　4月23日，长江江面上已经没有了枪声，张秀云所在的机要大队，就在这天深夜过江，很小的木船摇摇晃晃，每只 船上只能坐下七八个人，小船过江的速度很快，几十分钟就上了对岸，第二天一早进入南京城时，城里的群众已经在唱着“解 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迎接她们进城了，两天后的4月25日，刘伯承、邓小平率总前委进南京。

　　进城的生活

　　进城以后，机要大队住在蒋介石招待美国人的AB楼，由于大家都是从乡下进城的，所以对于总统府以及AB楼里的 各种设施和人物都非常好奇。大家轮着去坐蒋介石的椅子和沙发，还在上面好奇兴奋地弹几下；有一天AB楼里来了一位烫卷 发穿旗袍的女性，机要大队的姑娘们集体好奇了一回，“怎么来了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才知道，对方是一位地下工作者 ，长期从事白区工作的需要，穿着打扮自是不同。

　　在下榻的AB楼里，她们第一次见到了瓷面盆和瓷马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于是决定用面盆洗脸洗手 ，而马桶用来洗脚。还有些战士不知道水龙头怎么用，一打开就不知道如何关上，结果跑了一地水。也正是这次发大水，才让 张秀云她们发现，原来自己脚下踩的是油亮的红漆木板地面，上世纪90年代，张秀云来到南京军区故地重游，看到AB楼已 不再是从前的名字，脚下也铺上了地毯，她向负责接待的一位军人说起当年这里的木地板上发过大水，负责同志给她掀起了地 毯的一角，露出了油亮如初的木地板。

　　男兵们则把骡马都牵进了总统府，直到后来陈毅来参观总统府才发现这里和当年行军时一样，人畜共宿，院子里还有 牲畜粪便，于是批评了这种做法，才维护了应有的环境和秩序。

　　解放南京后，解放军缴获了两台国民党的打字机，其中有一台组织上指定由张秀云来学习使用。当时，张秀云正在与 董岐峰恋爱，机要大队一位领导徐树森对她强调这台打字机的重要程度时说：对待这台打字机要比对待爱人更珍惜。在60年 后，这个比喻在她的记忆中依然清晰如昨。张秀云本是刘伯承和邓小平的译电员，解放南京后又增加了一项任务，就是为首长 打字，5月10日，中共中央任命刘伯承为南京市首任市长。刘伯承右眼失明，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比手写体工整而且墨色要深 得多，看起来也不再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