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不能取代书的阅读,网络和书的交互运用就像是新型交通工具与步行,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撰稿·何映宇(记者)
郝明义坐在轮椅上,面对记者和内地闻风而来的粉丝笑容满面。
他称自己是个“大块头”,大块头有大智慧,郝明义的智慧体现在他妙手策划的图书总能在台湾创造销售奇迹。漫画 书《脑筋急转弯》系列共售出600万册,《EQ》一书狂销70万册,在台湾引进米兰·昆德拉、村上春树、卡尔维诺作品 ,挖掘和包装蔡志忠、几米、朱德庸等本土漫画家,使得本土漫画和绘本得以与日本漫画相抗衡……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在台湾 出版史上成为里程碑式的大手笔。
他笑言自己很幸运,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累到脊椎变形?
现在的郝明义,每年有几个月的时间会常住北京,密切关注着内地出版界的动态,却迟迟按兵不动,让人觉得,他的 笑容中,总有一些诸葛亮似的深藏莫测。
这一次,携其新书《越读者》,郝明义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出现在济南书市上。这本原本写给台湾读者的书记录了郝明 义这么多年来对于阅读和出版的种种心得,堪称台湾出版界的“葵花宝典”,想来对于内地的出版界也是不无裨益,不知道有 心者是否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策划畅销书的蛛丝马迹,偷学得一招半式,可以独孤求败?
“这是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越读者时代。”在《越读者》的封底,郝明义信心满满地写下了这样一句话。面对网络 时代的冲击,身罹小儿麻痹症,脊椎严重变形,身残志坚的他向人们展示了,阅读和思考,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阅读,这么有趣的事,再晚开始也不迟。”在郝明义的心中,阅读,永远是——越读越美丽。
出版:这是他排斥过的工作
《新民周刊》:因为小儿麻痹,行动不便管理,家长、亲友常常会对您说,最好是做一些静态性的工作,比如写文章 ,做出版。听说一开始你出于逆反心理,说什么也不愿意做出版,后来为什么还是进入了出版业呢?
郝明义:我得了小儿麻痹,很小,一岁多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就得了这个病。在韩国,华侨很少,华人在当地本来就是 弱势群体。而我的身体又出了问题,父母当然会特别担心。他们看我小学、中学时写作还不错,他们觉得我将来读书的话,读 个文科,做个作家或者进入出版业可能比较适合我。正好我那时候开始进入青春叛逆期,就想为什么我一定要进入这种静态的 工作?虽然小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但是我很早就知道将来不要做什么。
可是等到我大学毕业之后,马上面临现实的压力。那是1978年,也正是台湾贸易经济准备起飞的时候,大家对于 国际贸易相关科系的毕业生的需求很大,很多公司都很急切地要我去面试,可是我去了之后他们才发现我拄着拐杖是个残疾人 ,他们的态度立马变了,说:“你等通知吧。”一等却杳无音信。
没有办法,我只好和几个朋友开了个公司。在没有任何经验背景的情况下,我们的经商第一仗一败涂地,公司3个月 不到就关门大吉。关门以后,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有人说,我们去跑一下单帮好了。跑单帮又失败,在这个状况下,他 们说要不留在韩国算了?先当个老师,有稳定的工作,慢慢再还债。我想既然要走这条路的话,当年又何必来台湾读书?所以 我当时就把韩国的居留权都放弃了,断了自己的念头,回到台湾。当然这次回台湾和4年前不太一样,4年前有很多理想,而 现在则背负着一屁股债,前途茫然。不过我运气很好,我住的地方的二房东说他认识一个出版社的老板,他们公司还蛮需要英 文翻译的,问我要不要去试试看。结果就又走上了当年一直排斥的工作。
《新民周刊》:身体的原因,在您进入出版业后,是否还是给您造成了一些工作上的困扰?
郝明义:倒没有。我觉得,从某个角度来看,我是个非常幸运的人。我母亲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去世了,在她去世 之前,我母亲是我的保护伞,把我保护得非常好,但在她去世之后——保护伞撤掉之后——我就得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可是我 运气很好,我有一群同龄的朋友。真正意义上同龄的朋友是在我母亲去世之后我才有的,之前我比较害羞,她把我照顾得无微 不至,我爸爸每天到外面工作,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是母亲一去世,我的身边只剩下一些朋友,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来没有 把我身体上的不便视作他们的不便。
原来还是你最好!
《新民周刊》:1988年,您出任时报出版公司总经理,在时报任职的8年时间,每年出版新书品种最高达600 种,1996年年初当选金石堂“台湾出版界风云人物”,但为何又辞职离开?
郝明义:我差不多做了8年之后,转头去经营一家漫画专卖店,最后经营不善倒闭了,当然经营者就要承担一些责任 。再加上公司大了之后,一旦出状况,内部就变得很复杂。所以我就觉得,还不如离开的好。我离开的时候,送了他们一本畅 销书叫《EQ》,很多人事后碰到我都怕我伤心,我3月31日离开时报,4月1日《EQ》上市,结果这本书在台湾非常畅 销,他们说你岂非将一个这么美好的果实留给了别人?其实我非常高兴,给他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难道不好吗?
《新民周刊》:NEXT系列,其中《EQ》一书创下70万册以上的销售奇迹,在台湾几万册就算畅销书了,当时 您是怎么想到策划这套书的?
郝明义:1990年,我们开始策划NEXT系列。跟大陆也有关系。我1989年第一次来大陆,之后我大概每3 个月就会来一次北京、上海。台湾当时李登辉和国民党内部的争斗很厉害,越来越公开化。有一次我到北京出差,当时不像现 在,内地电视和报纸上没有台湾的新闻,网络也不发达,所以来北京的那一个星期,就不知道台湾发生了什么。回去的时候在 香港转机,翻了半天香港报纸也没看到什么台湾的新闻,可是我一下飞机,发现台湾还是吵得热火朝天啊。这就给我一个很大 的感触,在台湾炒得火热的东西过了一个海峡,人家都不怎么注意,你原来以为是天大的事情,人家只当个芝麻点的小事。而 且,那一年(1990年)也是“Windows3.1”刚出来的时候,也是微软刚刚开始占据IT市场的时候,我觉得世 界的变化太快,而我又不指望电视和报纸做太多东西。报纸和电视在我的认知里是大众媒体,大众媒体爱炒热闹。出版是所谓 的小众媒体,我想该提醒一下台湾的读者,在大家炒得那么热的时候,你空间上的邻居、你周边的世界在发生什么事情;在时 间上,也要提醒大家一下,炒得再热,也会有过去的时候。那过去之后,下一步是什么?空间上和时间上的下一步Next是 什么?它就成为我们的关注点。
《新民周刊》:在台湾您首先打破出版《资本论》之禁忌,当时是否也要冒一些政治上的风险?
郝明义:《资本论》的出版应该就在“Next”系列差不多的时间。“Next”基本上是向前看的著作,而《资 本论》则是向后看的代表,它是“近代思想图书馆”系列中的一本书。我们希望把台湾过去一段时间里,因为政治的禁忌大家 没法阅读的东西都把它出版,第一个当然想到《资本论》。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符号!多么大的禁忌!现在终于可以在台湾出版 。我们用的是中央马列编译局的版本。正式出版的时候,也有一些有关部门来表达关心,我们的老板也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出 这个书?说你责任自负。我当时也有心理准备,如果影响到公司,我会负责。
《新民周刊》:您在台湾出版几米、朱德庸、郑问等人的绘本的时候,他们在台湾已经崭露头角还是默默无闻?
郝明义:在我给他出书之前,几米就是一个很红的作家。他在另外两家出版公司也出过书,但是我们是用完全不同的 方法来做他。他后来来找我,我们就有了合作,我只是又继续做了一些包装和推销的工作而已。
网络时代的阅读
《新民周刊》:2001年,您创立NetandBooks(网络与书),开始探究网络时代新的阅读机会与方法 。您对网络时代的出版前景怎么看?
郝明义:2001年,我在网络与书出的第一本书《阅读的风貌》中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现在这本《越读者》的基 础,整本《越读者》就是从这篇文章扩展来的。我在那篇文章中就说明,接下来的阅读,必须是NetandBooks。每 一次阅读就是一次旅行,作者会带领你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去经历一种境界。这种旅行,在网络没有出现之前,就像汽车、飞 机这样的新式交通工具没有出现一样,步行(或者马车)是最重要的旅行方式,非常缓慢。我们要在书店里找一本书都不知道 它给放在什么地方,有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有那样一本书存在。网络出现就像汽车飞机发明了,通过搜索引擎,即使你连名字 都记不全,你也可在弹指间就能知道这本书的讯息,这当然会节省我们大量的时间和成本。
但问题在于,你乘汽车飞机到了一个目的地,你自然还是要下来,不能说永远在汽车飞机上,就看你要下来多久。我 们跟旅行团的一大痛苦就是往往是到此一游,如果我们到了一个目的地,也只是满足于走马观花,就像满足于搜索引擎的搜索 ,这肯定是不行的,有时候更需要认真的研究。所以网络不能取代书的阅读,网络和书的交互运用就像是新型交通工具与步行 ,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而且,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要真正地学会运用网络,也要对网络的性能有更深的了解。现在的网络时代,外语成 了基本的配备。网络时代之前,你有再多的外语能力,也供养不起你的外语能力的使用——除非你以这为职业。订一份《纽约 时报》多么昂贵!你会法语、意大利语又怎样?要订一份《费加罗报》根本就订不到。网络时代如果你只能在中文世界里搜索 ,那太浪费网络这个宝库了,外语能力至少要有两种以上,这样才能把网络的性能发挥出来。还有的年轻人,只会在网上打游 戏,这就好像你有一辆好车,却只会开到拉斯维加斯去赌博一样,浪费了这么好的工具。
《新民周刊》:网络时代,对于台湾的纸质出版有怎样的冲击?
郝明义:其实到现在为止都还好。网络时代现在还只是新石器时代,刚刚起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