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千疮百孔的真实，总有人更愿意接受虚假的完美。即使那些真实背后，有着更深刻内里和更丰富的营养

　　-江岸

　　每到寒暑假，就是电视台轮放老片的时候，《西游记》、《还珠格格》之外，《新白娘子传奇》也是必播剧。赵雅芝 的白娘子是一代小男人的梦中情人。她让白素贞美貌之外，还正义善良，坚贞隐忍，再加上神通广大、心想事成，简直完美。

　　但在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却并非如此。用王朔的话说，白娘子是动辄“圆睁怪眼”，与许宣(这是原版的 名字)的情分也不过是见面就办事儿。

　　和原版白娘子相比，赵雅芝的形象太良家妇女，《白娘子永镇雷锋塔》里的那位相当风骚，对着许宣能“放出迷人声 态，颠驾倒凤，百媚千娇，”喜得许宣如遇神仙，只恨相见太晚。除了是太好的爱匠以外，作为妖精，这个白娘子谋财的手段 实在一般，拿来取悦许宣的银子和衣服，都是有据可查的赃物，害得许官人一出门就被拿个正着，连连吃官司。恨得许宣“怒 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无明火焰腾腾高起三千丈”，大骂白娘子“你这贼贱妖精，连累得我好苦！”

　　这个白娘子还彪悍，惹急了就放出狠话：“若听我言语喜喜欢欢，万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 攀洪浪，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

　　王朔说：“这样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人，作者何曾在她身上寄托过什么美好理想，只当她是妖，法海把她收了，也就 如同警察关起来一个女流氓，大家松一口气。”但我反而觉得，这个小妖白素贞，比赵雅芝的那个有生气的多，她有野心有私 心，面对终将到来的制裁时，也坦然承认自己“遇着许宣，春心荡漾，按纳不住，一时冒犯天条”。这个毫不掩饰欲望，有野 性有风情的女人，其实倒比那个完美到毫无瑕疵的“新白娘子”还更可爱，更符合现代人的个性标准。

　　小时候看过一个香港版的《十三妹》，里面黄杏秀饰演的十三妹沉静秀丽，一派冷面侠女模样，后来再看到《儿女英 雄传》里的原始版本时，不禁吃了一惊。一个无耻的女人一口一个“咱们”，给她自己和十三妹都分配了一个野男人，十三妹 冷冷回应：“别咱们，你”，听到火起时，索性手起刀落，削掉了这女人的脸皮。侠女有次尿急，找不到地方，就地取材，尿 在了脸盆里，傻乎乎的安公子进来，拿这盆液体洗了脸，还觉得“水还是热乎的”，十三妹面不改色，从容镇定。

　　就凭这些细节，《儿女英雄传》就比其他武侠传奇类小说，要高出几个档次来。侠女十三妹仿佛说着清脆的京片子， 带着微微的调皮笑意向我们走来。

　　偏偏总有人厌恶真实，愿意美化：《红楼梦》里原本有过淫荡史的尤三姐，硬被假道学的程本净化成了贞洁烈女。原 本《西厢记》里热情率真的崔莺莺，被金圣叹改成了欲迎还拒的闺秀。而英国的才女简·奥斯汀也不能幸免，一副据说比较可 信的，由简·奥斯汀姐姐画的她的肖像，却被出版商们嫌弃，因为那幅画上，戴着老处女标志性帽子的奥斯汀头发凌乱，皱着 眉头，长得几乎土气。

　　于是出版商和艺术家们达成了一致，塑造了一个甜美版的奥斯汀，白色长裙，手拿遮阳伞，至少比原本的奥斯汀看上 去年轻了十几岁，表情也更乖巧可爱。但奥斯汀迷们并不领情，因为这个甜美乖巧的女孩，绝不是他们心目中幽默睿智，带一 丝戏谑笑意看世界的简·奥斯汀。

　　实际上，今天的读者并不一定待见虚假的完美偶像，如果让我选择，我更愿意拥抱有过污浊过往后更加锋利清醒，有 过复杂纠缠后更加睿智深刻的尤三姐，和带着真实生命力的十三妹，有热度有挣扎的崔莺莺，以及不甜美不柔媚的简·奥斯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