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杨东晓

　　这起蓄谋已久的杀人行动，涉嫌李鸿章，但李鸿章也是受害人

　　光绪二十七年二月十二(1901年3月31日)早上，深居于汉阳城西北赫山的汉阳钢药厂，发生了火药爆炸事件 ，爆炸声震碎了宁静的武汉三镇。这场灾难与谋杀带走了16条生命，后来，谋杀的对像徐建寅的一条腿被找到，但已被炸到 很远的地方，却还穿在朝靴里。

　　湖广总督张之洞在事故调查后上报奏折，称这是一起“机器炸裂”事故。

　　机器为什么会炸裂呢？

　　放在齿轮间的炸药包

　　即使是爆炸前几分钟的事都有记载，这天一大早，徐建寅接到技工头子老鬼(这个职务也叫老轨)的报告，说有一台 机器不会动了，请大人亲往查看。徐建寅从17岁就在科技上追随父亲徐寿，但是仕途上走了他父亲不曾走上的官运，这时已 是“位居三品”，所以被称为“大人”。

　　老鬼来请徐建寅时，徐督办正在同家人用早餐，老鬼说不出机器不会动的原因，徐建寅无法做判断，只得放下还冒着 热气的粥，坐上轿子前往钢药厂，他的女婿赵颂南是北洋政府时期驻巴黎总领事，不懂军火，也就没有作声。见到岳父出门， 随后放下饭碗起身出门。

　　徐建寅刚进厂房就发生了爆炸。对于这次爆炸，历史上有过各种传说，最多的一种说法是，当时徐总教习正在和技工 们调制炸药，不小心发生了爆炸。但是据徐建寅孙子徐鄂云的记载，他的祖父一走进事故地带，那里就炸了。徐鄂云生于徐建 寅辞世一年之后，他所记录下的，是他从小从自己的父辈那里传下来的说法。

　　而徐鄂云说法的来源，是老鬼在多年后，心中挣扎方才吐出的真话。

　　持徐建寅一步入厂房立即发生爆炸说法的，除了来“勾魂”的老鬼，还有徐建寅女婿赵颂南，赵颂南比徐建寅晚了几 分钟，他还没赶到火药局，就在厂外头经受了爆炸的巨大震击。赶到火药局，已是满目惨相。

　　老鬼在害死16命后，就顾不上请赏了，倒是一天到晚想着恶报的恐怖情形。当初他奉命把一包炸药放在机器冰冷的 齿轮中，徐建寅探视机器时，电动的齿轮邪恶地转动起来。事先知情的老鬼早已远离现场。当徐案事发后，为了掩人耳目，害 命有“功”的老鬼迟迟不得提拔。加上报应的折磨，神经终于崩不住了，他总得找一些发泄的渠道，就对他身边亲近之人吐露 了真情。这真实情形又被一一偷偷地传了出来，而张之洞也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得知了真相。

　　张之洞知情不报的难处在于，深究下来，就是一场政治阴谋，本已风雨飘摇的朝廷大厦即倾。不报又不行，所以就“ 客观”地报了一个“机器炸裂”。这倒是事实，机器首先是被挤压在齿轮间的火药炸开的。可见这位中体西用的老臣，很会玩 文字游戏，而他的朝廷也没有认真追究机器为什么会炸裂。

　　遥远的死因

　　徐建寅的死因说来久远，也是张之洞尽量要回避提及的。

　　徐建寅曾为光绪皇帝特旨召见，任务是调查威海战败。当年中国海军在世界上占第8位，却输给排名16位的日本， 徐建寅清楚这是一件后患无穷的差事。战况和战败原因及损失，李鸿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能够如实上奏何用调查？洋务 派在朝廷确有实力的话，他何苦又受制于人？正是这些说不清的关节，才害得丁汝昌自杀以死报国，这也正是徐建寅必有一死 的原因之所在。

　　按照徐鄂云1990年在美国的回忆，李鸿章曾叮嘱过徐建寅，如果报告写得“好”，赏给他一个山东青莱登道台。 但是道魔孰高？庆亲王奕劻半路截住了来京复命的徐建寅，进了王府之后，口头汇报了奏折上无法写明的事实。也因为此类精 忠，戊戌变法失败后菜市口杀人前，庆亲王私下令徐建寅离开京城。

　　徐建寅就是在这时被另一位洋务派人士张之洞请到汉阳，张在彼时正热衷于纺织、造币、军火等各种工业的起步。

　　但是有意思的是，徐鄂云在作为徐家现在最年长者记录下这段史实后，又分析说，以李鸿章的为人，不至于会说出杀 了某某某这种话，只是李的线人，同为汉阳总办的谋杀指使者想借机献媚。也许他本想让徐出个大事故以销蚀他的威望，却不 想老鬼把炸药放多了，一下子炸死16人。而老鬼口中的“本意没有害死大人”，到底是没说明白，是他本人不想害死徐大人 ，还是他的上峰本意不想害死徐大人。徐鄂云在总结这段历史时说：“我以为人处世之道及笔下治史之德操来评论，李鸿章及 总办不至于要置徐于非命。”

　　但这位“总办”到底姓甚名谁，宽厚的徐家后人始终没有说出。徐寿的五世孙徐树滋从小生在北京，离这个故事比较 远了。他也是听家里人偶尔说起这是一场谋杀，但从未指名道姓，他的三叔徐鄂云1990年写出那部回忆录几年后也辞世了 ，他在回忆中，始终不愿写明是谁。

　　因为历史就是这样，所有“死结”都有一个“核”被挤压在中间，一生西学为用、用尽西学的徐建寅就是这样一个被 压死在中间的“核”，并成为洋务运动与保守势力、洋务者之有隙的一个牺牲。

　　而洋务运动最终也失败了，也并不因徐建寅的粉身碎骨、六君子血洒菜市口以及北洋水师的全军覆灭给朝廷敲响警钟 。

　　西学的徐建寅

　　光绪当年亲命徐建寅去调查威海战败一事，也是有原因的。

　　徐建寅的学运和官运都比他的布衣父亲强盛。因为他成年时清朝已不再单靠科考录用人才，他的能力本身引起变法派 们的注意。1863年，他随父亲给曾国藩造出第一台蒸汽轮机时才17岁。后又到江南制造局、天津机器制造局工作。18 74年，他父亲在上海办格致书院时，他奉李鸿章调遣研制镪水。很快就试制成功，从此清廷不再进口价格昂贵的进口镪水。

　　官员们纷纷举荐徐建寅，徐建寅自己也上奏万言书，他主张选派官员赴欧考察。这是他成为洋务人士的起点，同时被 清政府“以出使大臣记名简放”。

　　1875年，正在筹建北洋水师的李鸿章，看重了刚到而立之年已经参与设计过“黄鹄”、“驭远”、“操江”的徐 建寅，就上疏推荐徐建寅为驻德使馆二等参赞，赴德、英、法等船坚炮利的国家，考察军工并协助公使李凤苞订购德国的铁甲 舰。

　　徐建寅1879年出使德国，从此开始了为期四年的考察，他以专家而非官员的眼光考察了克虏伯、西门子、伏尔铿 等著名军工企业的生产状况。记录绘制了大量手稿，他还考察了欧洲的议院制，编译出《德国议院章程》、《德国合盟记事本 末》，回国后主张君主立宪制度，被变法皇帝光绪任命为农工商大臣。戊戌变法失败，被革职发回原籍。

　　徐建寅考察了一圈后，与李凤苞一起做出了一个全新铁甲船方案，该方案结合了其时西方性能最先进的铁甲船英国“ 英弗莱息白”和德国“萨克森”铁甲船的优势，并在德国伏尔铿造船厂订制。这两艘船就是后来参加了甲午海战的“定远”和 “镇远”号。

　　但是遗憾的是，1884年徐建寅已奉调回国，而他订下的“定远”和“镇远”还遥遥无期地被德国故意拖延时日不 交付中国，这是德法媾和的缘故，因此，1884年8月的中法海战，在法国强大的海军攻势下，中国可谓不战而败。

　　1900年，主张中体西用的张之洞任湖广总督期间，把徐建寅调到了汉阳，任湖北营务处暨教吏馆武备总教习。徐 建寅研制出黑色火药，清政府又省下一笔巨额的进口费用。后来庚子年后外国停止供应中国一切火药，徐建寅又奉命开办汉阳 钢药厂，研制无烟火药。

　　不料，正是这项工作的特殊性，给他被人谋杀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