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吕琪瑕 整理/黄知民

　　10多年前，我第一次走进监狱探望我的表哥，从此与监狱中的服刑人员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成了一名帮教志愿者 。

　　10多年来，4000多个日日夜夜，我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和人民教师的责任感，用真情和挚爱，用热情和关怀 ，尽自己所能，在失足者中播种希望，呼唤新生。

　　与帮教结缘

　　我与现在的这些帮教对象，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不沾亲带故，没有血缘关系，以前也不认识。我加入帮教服刑人员志 愿者的行列，源于一件简单的事情。

　　1997年，我的表哥张文(化名)，曾经是一名响当当的企业家，却因犯受贿罪被投到了浙江省第六监狱，服刑改 造。

　　这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张文以前是一家国营企业的老总，属于省级优秀企业家、高级经济师。他事 业有成，大名鼎鼎，一直是我们全家人崇拜的对象。他在我的印象中是个很有知识、很有水平的能人，非常值得敬重，也是我 们全家人的骄傲和榜样。

　　他平时谈笑风生，和蔼可亲。可入狱后，他一反常态，挂在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副憔 悴、颓废的模样。

　　我第一次去监狱探监时，就被表哥那满脸绝望和萎靡不振的神情惊呆了。表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才多长时间呀，他 就判若两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有魄力、有雄心的表哥到哪里去了？

　　一个人不能没有希望地活着，尤其是身处逆境的人，更应该生活在希望之中。有了希望，并不断地朝着目标努力，这 才是跃出人生低谷的必由之路。

　　此时此刻，作为亲人和教师，我默默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他，挽救他。俗话说，表亲不担责，更何况他还是个罪 犯，我过多地关心他，会不会引起别人的非议？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放下了包袱，坦然地伸出了援助之手。我要协助监狱，做好表哥的思想转化工作，帮助 他树立信心，重新振作起来，走出人生的困境。

　　主意拿定后，我就在第一次探监回来的当月，也就是从1997年6月起，坚持每月一次到监狱去会见帮教表哥，风 雨无阻，寒暑不断。

　　记得刚开始帮教时，我也有过一些不适感和畏难情绪。每次我到监狱去，从杭州乘公交车到省六监，大包小包地拎着 ，别人会投来异样的目光。这时，我很怕别人认为我是服刑人员的家属。

　　平时，我是个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许多人碰到我，都是笑脸相迎，亲切地叫我老师。而到监狱去，同许多服刑人员 的家属在一起，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没有相当的勇气，不是怀着满腔的热忱，真还跨不过这道坎儿。

　　除了经常去探望表哥外，我还从每月的工资中拿出300元作为帮教专款，一部分补贴表哥的生活，另一部分作为8 0多岁姨妈的营养补贴。每月300元对富裕家庭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对我家来说，这担子可就不轻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1999年5月，我的丈夫下岗了。我家的经济状况陷入拮据之中，但这帮教的经费，我还是一发 工资就分文不少地扣下了，苦了自己和家人。

　　这些年，我十分节约，几乎到了吝啬的程度。我舍不得吃好菜、穿新衣，家里也再没有添置过新家具和家用电器。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病倒了，身体非常虚弱，但仍然坚持以菜汤拌饭，舍不得买点鱼和肉吃。丈夫苦苦地劝我不要这 样子，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但我仍然一意孤行。他暗中给我买来的补药，我一点都舍不得吃，让他唏嘘不已。

　　为了让表哥安心地改造，我几乎把表哥家中的琐事全都包揽了下来。姨妈病重，我代他去医院照顾，东奔西走，经常 送菜送饭。在床边服侍了几个月后，姨妈病故了，我又代他办理丧葬等后事。等这事忙完不久，表哥的妹妹又遭遇了车祸，并 且瘫痪在床。我又一次次地代他去照料。

　　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人家放鞭炮，殃及表哥家，导致火灾，我又忙里忙外地去救助。

　　那段时间，坏消息接连不断，困难也一个接一个，表哥在监狱中难免会有一些沮丧，思想会有一些波动。但在监狱警 察的教育和我的不抛弃、不放弃之下，使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越过了一道又一道坎儿。

　　后来，表哥终于走出了人生的低谷，积极地开始面对生活。在6年的改造时间里，他连续3年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 ”，他的人生之路重又变得宽敞了起来。

　　听到警官说他的最大变化是人开朗了，肯干事，并且乐于帮助他人了，我欣慰极了，感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 费。我从心底里感激政府和警官，是他们将一大批如我表哥这样的失足者，一步步引领到了光明的道路上来。

　　希望之星

　　正是在与监狱的接触过程中，一些失足者，尤其是一些刚入监的失足者那种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颓废模样，深深 地镌刻进了我的脑海，让我困惑，且久久挥之不去。

　　我认为，这些犯下罪行的人，仍是我们社会大家庭中的一员，他们有的可能是一朝不慎，有的可能是一念之差，有的 甚至是迫不得已而违了法，犯了罪。但他们希望新生，渴望自由，期盼重新做人，他们同样也有亲人的思念和牵肠挂肚。

　　我们不仅不能歧视他们，而且还应该帮助他们，给他们爱与温暖，让他们迷途知返。唯有如此，才会对整个社会更好 ，益处更大。

　　我想，如果自己能够协助监狱转化好失足者，那么，这与我在学校培养一个优等生同样重要，同等光荣。这也是在为 社会做贡献，在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

　　我坚定了做好帮教工作的决心和信心。

　　就在这个时候，我得知浙江全省监狱系统要举办“育新杯”文艺汇演。于是，我当即向监狱请缨，要用文艺节目的形 式进行帮教，拯救和感化这些迷茫者。

　　经过一番构思，我决定排演一个名叫“希望”的舞蹈节目，想用艺术的形式去点燃这些失足者内心的希望之火。

　　也许是剧情反映了大家的心声，或者是其中的内涵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在排演时，“演员们”个个非常努力，表演得 相当到位。

　　但由于种种原因，这节目还是名落孙山了。一时间，大家愁绪满怀，失望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9个演员个个抱头蹲在地上，暗自落泪。这时的我，虽然不在现场，心里也不好受。但我绝不能让刚刚恢复了自信的 他们失望。

　　于是，我急急忙忙地赶到监狱，热泪盈眶地跟他们说：“大家已经努力了，得不得奖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参与了， 付出了。今后，只要我们还有机会，我还会和你们一起奋斗，我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成功。”

　　当时，不少人都认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只是安慰安慰他们罢了。其实，我的心里比他们还难受。这毕竟凝聚了我们的 心血。

　　4年后，机会再一次降临到了我们身上。尽管当时是6月天，杭州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但我顾不上这么多，再次出 现在舞蹈排练场上，我要实现我的诺言，我要帮助他们。

　　就在这时，我80多岁的婆婆患上了绝症，卧病在床。两头奔波的我，累得够呛。

　　记得那时我常常带着西瓜和饼干，冒着39度的高温去监狱进行舞蹈辅导。饿了就吃点饼干，累了就随便躺一下。

　　这次排演的舞蹈名字叫“攀登”。也许是我的真诚与热情、挚爱与发奋，使这些服刑人员的表演者们领悟到了舞蹈所 蕴涵的内容，也许是生活的经历和磨难、灵魂的触动和向上的热望，激发了他们的灵感。经过大家的刻苦排练，最后，舞蹈表 演得十分成功，一举夺得了创作一等奖和表演一等奖的殊荣。那天，我激动得哭了，既为自己，更为这些服刑人员。他们逾越 了一个个障碍，终于攀上了希望的顶点。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新华书店为他们买来了“礼品”，其中有不少是舞蹈方面的教材。我要他们在荣誉面前不停步， 在成绩面前，继续“攀登”新生的高峰，最终，到达希望的顶点。

　　10多年来，我与监狱的文艺小分队、舞蹈队结成了帮教对子，进行社会帮教。只要有可能，我尽力满足监狱和服刑 人员的需要。

　　10多年中，我给他们写了几百封信，送了几百册书，走进监狱数十次，还为一些走出监狱大门的服刑人员寻找过工 作。

　　有一年春节，为了给服刑人员送温暖，我一下子花去了半个多月的工资。我的工资并不高，可为了这些失足者，为了 他们能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我宁愿自己省吃俭用，穿得差些。

　　当我看到他们经过我的帮教，浪子回头时，我就感到宽慰。他们中的不少人都说：“吕老师虽不是明星，却是我们心 中的希望之星。”

　　就是这样一句朴实无华的话，带给了我许多感动。就冲这句话，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甘做小火星

　　在帮教过程中，有一位服刑人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因屡次违反监狱内的规章制度，气得家人不愿再来探视他。于是，他写信给我。接到信件后，我不顾长途奔波的辛 劳，当即跑到他的家中，去帮他做说客。在一番苦口婆心地劝慰后，冒着风雨，陪同他的姐姐一道来监狱探望他。

　　我的这一举动令这名服刑人员很是感动。他指天发誓，一定要践守诺言，安心改造，不再违规违纪。

　　还有一名贵州籍的服刑人员周文(化名)，因患狐臭与人发生口角，最后，发展到打架的程度。我得知后，一边写信 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一边到药店给他买来了治狐臭的新药。尽管药很贵，但我还是咬牙买了下来，送给了他。这个平时从不落 泪的男子汉，用颤巍巍的手接过药后，当着众人的面，大哭不已。

　　在帮教过程中，我经常对他们说：“一个人富要富得仁义，穷要穷得有志气。不能为了富，去做一些非法甚至犯罪的 勾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果都是自己栽种的。你们进了监狱，就是因为行了不义的缘故，犯罪是十分愚蠢的。希望你们今后 要牢记教训，不要再去犯这种罪错。一个人作恶多端，他就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无论是贪财、贪色或仇恨都是如此。许 多怨仇最终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和错误付出代价的。命运对人是公平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 们的犯罪就给家人带来了无边的痛苦，也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灾难。现在你们是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如果同时能够忏 悔，能够悔过自新，那你们就种下了一片希望。平时千万别小看这爱心，今天如果你播下了它的种子，总有一天它会发芽会有 收获的。付出爱心的人，得到的快乐是无限的，也是金钱买不到的。现在你们在监狱里改造，定是难受，但千万不要埋怨自己 改造的痛苦和艰辛，要感谢政府给你们营造了这么好的改造环境。懂得感恩的人才会痛改前非，从头再来。否则，一切都无从 谈起。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下岗待业的人那么多，有许多人愁吃愁穿，更不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学习，而你们却有这么好 的学习环境。如果你们再不珍惜，善待生命，懂得感恩，那就是作贱自己，就会耽误自己的。在服刑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要 争取学会一技之长，为今后回归社会打好基础。我要说，一个人犯了罪之后，并不可怕，只要勇敢地去面对，风雨过后是一定 能见到彩虹的。”

　　我不是名人，不是大款，更没有想过在这些服刑者身上图名图利。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

　　正是教师的责任感，使我每看到一个孩子跌倒时，就会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把他扶起来。每每看到病、残、弱的孩子， 我也总是格外地关照和呵护他们，更何况面对这些失足的弱势群体呢？

　　我们应当特别地关爱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充满信心地重新生活。我知道，信任和帮助是点燃他们心 中希望之火的“小小火星”，做一个这样的小小火星便是我的希望。我愿用它去点燃他们心中的希望。

　　我相信，如果我们人人都能多一点爱，少一点恨，多一点公益之心，少一点私利之心，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将会变得 十分美好。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1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