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奋

　　谁都不会想到，住过石库门的经历，有时候也是向人炫耀的资本。当然个中原因无非是很多人不曾住过石库门，而石 库门现在又是这样的红。

　　事实上，这石库门，我们当年是叫过它“石苦闷”的。马桶和煤炉就不谈了，光噪音现在想来就受不了，那墙壁不知 什么糊的，耳朵稍微好一点，四隔壁夫妻的嘿咻声就尽收耳内，那时还不太懂，常常问外婆，做啥啦，伊拉半夜里还要拔河？ 还是拗手劲？

　　论动静，最大的还是“好姘一口”的“新嫂嫂”，她住前楼，我睡三层阁，其床笫之声简直像雷阵雨快来了，河面上 成群鲫鱼唧唧唧的透气声，我后来几乎学坏，多半是被她带坏的。

　　她那年三十上下，对付舆论监督很有章法，第一就是抵赖，书面语叫“否认”，往往老公刚刚质疑，她就“瞎七搭八 ”、“瞎三话四”地一连串扔上去，倘老公稍有“定泱泱”，她就拔足嗓门要证人出来，于是老公不免气馁；问题是馁则虽馁 ，毕竟有“疑似证据”，至此，她的第二招就是封冻，不睬你，上海话叫做“阴干”，任你跺脚叫骂，她只当没听见。

　　届时，老公也会忍无可忍，抡刀拿棒地继续高压，新嫂嫂的第三招就是“挤牙膏”，避重就轻地承认一些无关宏旨的 小细节，诸如“不就碰碰手嘛”或者“那短裤是我当垃圾扔掉的，他偷偷捡去收藏，我有什么办法？”

　　快夜半的时候，总是老公先崩溃，两膝一软，在新嫂嫂的腿间跪下，这时就是新嫂嫂的天下了，迎面一脚把他蹬翻： 谁要你跪，四隔壁邻居还我清白来！

　　再后面就是坏唱片一样循环的讨饶和训诫，直到再度“河面上透气”，天也快亮了，事情永远这样地不了了之。

　　事有凑巧，前不久，新嫂嫂死了，参加她大殓时接的电话，山西媒体朋友打来的，把“山西问题疫苗”的事数落了一 下，邀我驰援，说实话，近百儿童因疫苗罹难，听了确实令人愤恨，但我去了有用吗？毛主席说了，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你今天死儿童，明天死孕妇，后天死矿工，无非一个“腐”字，反腐已经令人疲倦，倒不如把死者和活人串起来考量，忽然发 觉类似事件居然和新嫂嫂的攻略有着惊人的传承关联。即无论“躲猫猫”、“邓烈女”、“钓鱼执法”还是“山西问题疫苗” ，所在政府的第一招一定是“赖”。就像新嫂嫂当年对应“轧姘头”的指责，总是想也不想地“赖”个精光，百善赖为先，比 较下来，山西的活太粗，卫生厅在调查见报后的第一时间就“赖”，指责报道“基本不实”，并且“对15名致伤致残儿童， 根据线索，紧急安排人员赴基层逐一做调查核实”，当然，核实的结果是“只有1名儿童存在对于疫苗的不良反应”。

　　这可就奇了，据我所知，克勤兄发文时故意隐去了罹难儿童的真名，卫生厅是根据什么“线索”，仅仅一天就找到这 15名化名的儿童呢？更奇的是，在门户网站上，“一名儿童不良反应”的说法也已经普遍从原始的网页中消失。

　　第二招也与新嫂嫂战法会心千古，曰“封”，即通知所有部门僵卧“假死”，对可能出现的记者或患儿家长一律“不 予理睬”，所谓诉求途径，料你只有两条，一是寻求当地官员的解释与回应，“不予理睬”，你就跪吧，一跪就新嫂嫂似地把 你“一脚蹬翻”—— 一名家长跪后被推倒在地，道理简单，现代法治社会，怎么允许长跪？

　　于是第二条路径就只有法院。但奇事又来了，平日里好讼的法院忽然都不立案了，北起大同，南至运城，纵横千里的 人民法院忽然都同时假死了，这是何等壮观的场景啊！细较下来，唯湖北巴东“野三关”最蠢，居然出动人员殴打记者，这不 典型的钳制舆论嘛，结果引起全国公愤。

　　棋子下到这一步，双方都已力竭，唯新闻虽无强制力，但舆论汹汹，举国关注，总得有个说法吧，于是像新嫂嫂一样 “挤牙膏”，真相也像乳沟一样，再少，挤一挤总是有的，只是“挤”出来的真相，往往低碳，还有什么油水呢。

　　从“躲猫猫”开始，“烈女”、“钓鱼”……怎么样，没有一起不是照着新嫂嫂路子走，没有一起不是不了了之的吧 。

　　礼失而求诸野。新嫂嫂可以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