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青海省委书记强卫

　　——玉树重建从震后第一日开始

　　如果不往前赶，今年一年就荒废过去了，老百姓就要在帐篷里过一个冬天。如果我们工作抓得紧，推进得快，就能让老百姓早一点享受新家园

　　文｜本刊记者 苏枫 发自玉树

　　4月19日晚，青海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强卫到玉树军分区视察抗震救灾工作，在慰问视察的间隙，接受了《小康》杂志的独家专访，详细解析了玉树地震以来青海省委省政府对玉树灾后重建工作的定位与规划。

　　《小康》：玉树灾后重建的规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强卫：我们在抗震救灾工作启动之初，就把灾后重建问题摆上了桌面。4月15日，地震发生第二天，我们就提出要考虑灾后重建。4月16日，我们就派相关领导和专家去四川，学习汶川灾后重建的经验，主要是省发改委负责这个事情。接下来的两天，国家有关部门专家来到玉树，对房屋损毁情况进行评估、对地质环境进行评估，因为这涉及到灾后重建在哪里建的问题，现在，有两批专家已经完成任务回去了。

　　《小康》：灾后重建的目标是什么？

　　强卫：昨天晚上我们在指挥部的会议上进一步研究了新城规划的问题。因为昨天胡锦涛总书记来了，在学校黑板上写下了“新家园会有的！新校园会有的！”而且胡锦涛总书记在讲话当中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玉树，实现社会主义新玉树的目标。这就为我们的灾后重建提出了目标。所以昨天晚上我们开会，研究怎样来落实这个目标。

　　我们要把玉树建成高原生态旅游城，不是普通的生态旅游，而是在高原上做生态旅游。必须做出合理规划。青海计划用5年时间建设一个新玉树，首先确保3年时间完成恢复重建的主要任务，再用2年时间，把玉树州首府建成高原生态型商贸旅游城市、三江源地区的中心城市和青藏高原城乡一体发展的先行地区。

　　《小康》：灾后重建工作具体是怎么落实的？

　　强卫：骆惠宁省长已经赶回西宁了，省政府马上要召开灾后重建规划会议。争取从地震灾害发生那天算起，10天左右拿出灾后重建的详细方案。玉树是高原高寒地区，施工期很短，5月份以后才能开始施工，到10月份就必须停止施工。所以我们尽量把进度向前赶。如果不往前赶，今年一年就荒废过去了，老百姓就要在帐篷里过一个冬天。即使很快启动灾后重建，今年可能也有难度，老百姓还是需要住帐篷。但是如果我们工作抓得紧，推进得快，就能让老百姓早一点享受新家园，享受社会主义新玉树，这也是我们对三江源头各族群众的一种回报。

　　“物资发放不均问题将很快解决”

　　——对话青海省民政厅厅长更阳

　　文｜本刊记者 苏枫 发自玉树

　　青海省民政厅厅长更阳在接受《小康》记者专访时，坦承“救灾物资早期发放过程中确实存在不均现象”，并承认“早期个别地区、个别发放点出现过哄抢现象”，并仔细阐述了政府将如何解决以上问题。

　　《小康》：地震发生后，有不少灾民说，物资发放存在不均现象和哄抢现象。某些受灾严重地区的家庭没有及时住上帐篷和得到物资；而受到灾害影响并不大的家庭却通过各种手段得到了大批物资。这个问题很迫切，请问民政厅方面将如何解决？

　　更阳：在救灾物资发放的初期，个别地区和个别发放点的确发生过哄抢物资现象，这是由于在发放初期，我们的发放程序还没有完善，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澄清几个事实：第一，从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还没有发现有个人囤积救灾物资并高价倒卖的现象。第二，有媒体认为，当前帐篷主要发放给领导干部而没有发放给普通受灾群众。根据我们的调查，目前还没有住进帐篷的主要是当地干部和政府工作人员。自地震以来，玉树州90%的机关干部和工作人员没有顾上回自己的家。第三，有一种说法“救灾物资多数发放给了藏族灾民，没有发给其他民族的受灾群众”，这是不存在的。政府对所有救灾物资的发放都做到了公开、透明，只要是地震受灾群众，不分民族，都是政府救助的对象。

　　物资发放不均的解决办法有三个：第一，我们已经在结古镇各路段设立了救灾物资检查点，严禁救灾物资流入非地震灾区。第二，发放和监督一并到位。救灾物资最重要的是“物资的有用性”，如果物资发到灾民手里，却用不起来，那是对物资的最大浪费！最近，我们将会同有关部门对结古地区的帐篷使用情况进行全面调查，已经发放到灾民手中却没有用到的帐篷，我们要马上进行有效调整。第三，我们还向社会公布了救灾物资发放的监督检查电话，热烈欢迎广大灾民和新闻媒体等社会各界的监督。另外，我们还将进一步完善救灾物资的发放程序和发放办法，不留死角、不留盲点，切切实实把物资发放到最需要的灾民手里。

　　《小康》：为何对所有遇难者均统一采取遗体火葬形式？

　　更阳：我是藏族人，我是玉树人，我是结古人。我们这个地方处理遗体有四种方式：天葬、水葬、土葬、火葬。我小时候看见过天葬、土葬；在通天河流域，水葬比较多。但老实说，我小的时候没见过火葬。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问过父辈，什么人可以火葬？得到的答复是，在结古地区，火葬是一种待遇，火葬是一种级别。那时候只有上层人士和活佛才会采取火葬。

　　“4·14”地震遇难者遗体火葬是遇难者家属考虑了各个方面的因素提出来的。并不违反传统习惯、宗教习惯和民族风俗。政府充分尊重了遇难者家属的意愿。在火葬的过程中，政府按照民族和宗教习惯，举行了宗教仪式。地震有这么大的伤亡，两千多人，怎么进行天葬？在结古镇附近，有三个古老的天葬台。其中，巴塘天葬台在机场附近，由于航空需要，基本处于关闭状态。秃鹫也是有限的。天葬是不现实的，火葬是最好的遗体处理方式。

　　直击玉树：这是一座灵魂之城

　　“让藏传佛教、汉传佛教、上座部佛教……互相理解和尊重，互相扶持。重要的是信仰，不是信仰与信仰的区别。”活佛洛卓尼玛说

　　文｜本刊记者 苏枫 发自玉树

　　进入玉树，你会发现，这是一座拥有灵魂的城。

　　在结古镇的中心广场有一尊全国最大的格萨尔王铜像，身跨战马，目光炯炯。地震之后，格萨尔王毫发无伤。震后一周内，藏民和部队围绕铜像搭起了数百顶蓝色帐篷，陆续搬出炉子烧开了酥油茶，建成了简易厕所，并在格萨尔王广场上挂起唐卡，点起几百盏祭奠遇难者的酥油灯。不停有穿着藏袍的男人和女人，面向格萨尔王的面孔，长跪不起。

　　大风刮过，格萨尔王沉默不语。

　　伤城

　　4月21日上午在玉树举行的追悼会，有重要领导参加，玉树州军分区院内，从0号车开始，一直排到19号。高高瘦瘦的交警尼玛江才开的是0号车。他今年39岁，是专门负责给重要领导开道的司机。

　　地震那天先小震了一下，尼玛江才醒了，觉得没事，翻个身又睡着了。七点多的大震，他穿着一条短裤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一把搂住1岁的小儿子，窜到了门口。桌子上的茶杯哗一下全摔到了地上，粉碎。冰箱扑腾着，倒向了门口。尼玛江才正要冲出门的瞬间，回头看到了摔在床边的老婆。“要死就死在一起！”他毫不犹豫地冲回床边，坐在地上，抱住了老婆、孩子。剧烈晃动之后，尼玛江才拉着老婆的手，逃出了已经整个歪斜的家门。尼玛江才一家逃过了劫难，但是他的姐姐和妹夫却在地震中遇难。

　　尼玛江才开车从格萨尔王广场一直向南走，地震留下的伤痕触目惊心。一座四层的居民楼的右侧像是被菜刀竖着劈开了，这把菜刀明显劈过了一个小女孩的卧室，卧室的一大半不知所踪，另外一半——包括女孩的小木头床、粉色枕头、床头贴的F4帅哥海报……这些东西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赤裸裸地朝着大街，挖掘机、物资车、军车……车来车往。

　　几乎每个路口都站着手持电棍的特警、公安、交警、部队官兵，戴着厚厚的白口罩。再向南，一栋三层的商场变成了两层，好像来了一个大巴掌，把这个商场拍扁了，第一层被拍得砖石四溅，荡然无存。

　　玉树街头随处可见“藏八宝”。这些吉祥结、妙莲、宝伞、右旋海螺、金轮、胜利幢、宝瓶、金鱼，非常威严地矗立在藏族同胞的砖红色大铁门上，越向南走，这些铁门倒塌的越多。在民主路，你可以平视并仔细研究这“八宝”，一过胜利路路口，你就只能弯腰俯视门上的“八宝”和门牌号码了——如果它们没有被墙体砸烂的话。

　　尼玛江才热爱本职工作，热爱老婆，也热爱藏獒。他跟哥哥一起合伙开了一家藏獒专卖店，挣钱不少。地震前两个月，他刚刚拿出所有存款给当地寺庙捐建了一个佛堂，花费160万元人民币。

　　如今，藏獒死的死、跑的跑，他很着急。而禅古寺几座大殿的全部覆没，是更让他伤心难过的事情。“寺庙对我们来说，是比家重要几百倍的地方。”尼玛江才认真地说，“我们相信，有六道轮回和因果，才有幸福快乐。”

　　救神

　　位于玉树地区南部的禅古寺是整个藏区唯一一座供有藏传佛教四个教派佛堂的白教寺庙，至今已经有750年的历史，初建时最盛，有僧人10万。经过历史尘烟，地震前共有喇嘛260名。

　　这里的住持洛卓尼玛仁波切出生于1965年8月8日，被认定为第九世洛卓尼玛活佛。19岁出家，27岁成为禅古寺住持。4月14日地震当天，他正在马来西亚讲学。听到消息马上赶到机场，当天晚上飞到了成都，15日飞到西宁，16日回到玉树。

　　听闻活佛回来，当地很多老百姓放下了正在挖掘的自己家的废墟和亲人，抱住活佛，恸哭不止。“第一眼看到禅古寺大殿的废墟，心里的感觉难以描述。”洛卓尼玛仁波切说，外在的建筑不是最重要的，对老百姓来讲，精神重建是更迫切的工作。老百姓要继续闻、思、修。闻，是学习；思，是思考生命的意义；修，是修行和德行。

　　禅古寺拥有一所自主招生的禅古寺小学，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和佛教教育共同推进的教育制度，共有60多个小喇嘛和4位教师。小学有三层：一层是教室，二层是办公室，三层有玉树州最大规模的寺院图书馆，收藏有各派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各个宗教的典籍。

　　这所小学虽然没全部倒塌，也成了危楼。地震中，没有小喇嘛在学校受伤，小学念完，如果小喇嘛自己和家里都决定不还俗，可以继续修行，到禅古寺高级佛学院学习。

　　如今，这里没了，成了土堆。古老的旧佛堂塌了一大半，红色飞檐高高翘起，好像瞬间被人打折了腰。地震时，高级佛学院的老师正在给二十多位喇嘛讲佛法，旧佛堂里则有十位画家正拿着金粉细细地画唐卡，护法殿里五个喇嘛正在专心念经。顷刻间天崩地裂，七位喇嘛圆寂，一位外请老师圆寂，两位画家遇难，八位画家重伤。

　　禅古山最顶端的大日如来闭关中心，是佛教徒从高级佛学院修行两年后，再经过三年零三个月的闭关修行才能到达的圣地。如今，这个高高的闭关中心，几乎是整个禅古寺建筑群中仅存的完整建筑。但由于整个山体下沉，这里也成为危险地带。

　　4月19日，禅古寺的200多位喇嘛在山顶为圆寂的二十二位同门举行了火葬仪式。

　　仪式从头至尾是神圣的而非悲伤的，整个过程中只有源源不断的经文念诵，绝没有哭声。喇嘛们的表情庄严肃穆，诵经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混合着火苗，绵延不绝，在山间回荡。

　　地震后对禅古寺的救援来自三个方面，解放军、民间志愿者、全国各地寺院。救援队赶到之前，禅古寺的喇嘛们组织了自救。15日，消防和部队的救援队来了， 16日之后，四川省有100多家寺院派出僧人与救援物资，救援禅古寺以及玉树州其他受灾寺院。还有一位宗教局局长亲自来到禅古寺，提供帮助。

　　救人阶段结束后，部队官兵正在“救神”。他们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把释迦牟尼佛、四臂观音、莲花生大佛、金刚持、八大金刚、大宝法王……挖出来，仔细地抹去神像上面的灰尘，然后非常小心地放在吉祥金刚大殿前面的小广场上，让神仙们聚拢在一起。

　　目前，未受重伤的喇嘛们正在玉树四处奔走，帮助老百姓祈祷祝福。由于山体开裂、下沉，禅古寺是否能够在原址上面重建还有待规划。活佛洛卓尼玛仁波切有一个愿望——实现自己长久以来宗教大融合的目标。“让藏传佛教、汉传佛教、上座部佛教……互相理解和尊重，互相扶持。重要的是信仰，不是信仰与信仰的区别。”洛卓尼玛仁波切说。

　　长辫子的藏族女人手持金色的转经筒，向着禅古寺山下的玛尼堆转经。玛尼堆由大量刻有佛像或经文的石头组成，这些玛尼石，一个挨一个垒成巨大的圆锥形，高高矗立在玉树的路边、山上、河边，黑色的牦牛慢吞吞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