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深究下去，温州人喜欢跟风投资除了习惯使然，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没有能力对项目的投资价值做出判断。拥有金融学博士学位的黄伟建直言不讳地说：“大多数温州商人的文化水平较低，是制约温州民间资本继续发展的重要因素。”以山西煤矿为例，2004年开始的首轮产权改革已经显露出政策性风险的存在，其准入标准由官方制订，但这一点并未得到温商的足够重视。

　　而在陈英明看来，投资煤矿失败在于太依赖政府。他拿着一叠材料说，自己原本对投资煤矿比较犹豫，看了这些材料之后才下定决心。记者注意到，这些材料大多是各媒体对山西首轮煤矿改革的报道。最上面的一篇题为《温州民营企业在山西投资办煤矿属正常市场运作》，2005年发表于人民网。陈英明承认，自己并没有查阅过上述报告的原文。

　　“山西煤改也给温州老板上了一堂政策课。”周德文表示，过去那种只看什么赚钱投什么，怎么样赚钱就怎么做的做法要改了，今后要把法律和政策的许可作为投资的前提条件，对项目做全面的评估后再下手。

　　社区银行期待政策突破

　　陈英明很困惑。投资煤矿失败、楼市政策收紧、股市前景不明，他找不到合适的投资渠道。“一部分钱通过钱庄借出去，一部分买了些蓝筹股和创业板，还买了点黄金实物，大部分的就躺在银行里。”陈英明说，“也有原来一起做煤矿的朋友拉我去新疆再做，但我目前是不敢了，等国家出台明确的政策再说。”

　　陈英明遇到的问题，也是许多温州商人正在头疼的，归结起来就是：钱投向哪里？怎么投？为了解答这两个问题，5月下旬，温州市政府联合中国风险投资研究院、中国中小企业协会共同主办了中国(温州)民间资本发展高峰会。在会上，著名经济学家成思危指出了温州可以探索的三个方向：社区银行、股权投资基金和套期保值。套期保值主要涉及资本在已投资领域通过对冲降低风险，因而民间资本的发展新路可以着重于前两者。

　　对于社区银行的形式，温州民间资本并不陌生，温州的很多典当行、担保公司，已经具备了社区银行的雏形；而自2008年起，国家允许成立小额贷款公司，实现了社区银行在贷款一端的功能。在同一次会议上，温州市市长赵一德透露，到去年为止，温州已经组建了14家小额贷款公司和两家城镇银行，发

　　突 围

　　政府助民资试水社区银行

　　成立三大机构集聚民间资本进入基础设施建设、社会事业等领域

　　放贷款20多亿元，不良贷款率在0.01%以下，投资的收益率在10%以上。5月底，浙江省出台《关于促进小额贷款公司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允许提前半年按规定程序增资扩股，单户贷款额提高到100万元，对服务“三农”和小企业贡献突出、年度考核优秀的小额贷款公司实施税费返还补助等。

　　即使优惠政策逐步推进，温商仍觉不解渴。经营担保公司、曾经有意向参与发起小额贷款公司的陈松权最后选择放弃，最主要的理由是：“小额贷款公司能做的业务我们都在做，真去申请牌照限制反而多一些。”包括陈松权在内，温州从事金融业务的商人最希望的是解除民营金融机构吸收储蓄的限制，尤其是允许其有自订高于普通商业银行利率的权限，实现社区银行的全功能化，从而将民间资本真正纳入金融体系，但这仍需要等到国家层面的政策突破。赵一德表示，大力推进温州金融改革试点的工作力度，在农村信用合作社、社区银行等建设发展上能够有大的突破，需要国家层面的支持。

　　股权投资转向专业化

　　股权投资基金则被公认为温州民间资本最有可能的转型方向，目前也确实有大批温州资本转向这一领域。事实上，早在2007年温州就出现了首家PE东海创投，投资人包括温州乐清的8家企业和1名自然人，管理方则是北京杰思汉能资产管理公司。然而不到一年之后，东海创投封盘，乐清资本在佑利集团董事长胡旭苍率领下另组环亚创投。

　　东海创投的封盘，被视作温州资本与现代资本运作模式不兼容的失败典型，其根源在于温州投资人与基金管理人之间的理念差异。原东海创投员工林杰敏向记者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其实东海创投封盘前，投资回报是不错的。它的问题不在于不赚钱，而是怎么去赚钱。杰思汉能遵循的是国外通行的操作模式，投资人出钱，不过问具体的项目运作；但温州这些做实业出身的老板，有事必躬亲的习惯，尤其是上亿的资金，交给外人管理总觉得不放心。双方没能用心地弥合这些分歧，争议越来越大，最后东海只做了两个项目就草草收场。”另有知情人士更尖锐地指出：“管理人能旱涝保收地赚管理费，而温州老板出了钱还要担风险，让他们觉得很不爽。”

　　林杰敏是土生土长的乐清人，在大学里接受了科班的金融教育，这使他能理解双方思维模式的差异。在他看来，温州民间资本最终仍须改变观念，接受游戏规则，但两者之间需要一个融合的过程。

　　少壮派温商的崛起，客观上加快了温州民间资本向股权投资基金迈进的速度。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提供的数据，目前在温州工商局注册的创投公司约达300家；而记者在温州采访时听一位创投人士介绍说，在这300家公司里，比较严格地遵循LP＋GP模式【基金投资者作为有限合伙人(Limited Partner，LP)不参与管理、承担有限责任；基金管理公司作为普通合伙人(General Partner，GP)投入少量资金，掌握管理和投资等各项决策，承担无限责任】的投资公司不过10来家，其掌门人几乎都在30来岁，接受过金融、经济等相关专业的高等教育，或是有海外经历，比较熟悉股权投资的运作流程。

　　三十出头的张芳正是其中之一。她曾经在日本攻读经济学学位，并在迪拜积累了一些资本运营的经验。金融风暴后，她逐步将海外的资金撤回国内，在今年4月初创办了九星创投。目前，九星创投主要采取与京、沪等地的资产管理公司合作的形式，由对方寻找适合投资的项目，而九星创投则负责资金募集。“目前我们比较缺乏实际的项目操作经验，而且身在温州也比较难找到好的项目，采取这样的形式可以扬长避短、合作共赢。”张芳表示。和大部分温州股权投资基金不同，九星创投没有吸收其他股东，而由张芳一人出资，在项目运作中也基本不干涉管理人，这样做正是为了避免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

　　按张芳的设想，九星创投除了赚钱，也要承担起向其他温州商人传播股权投资理念的功能。“这其实还是从温州人的投资特点出发的。”张芳向记者介绍说，“现在一些几千万的项目，我个人出资没有问题。随着投资产生效果，感兴趣的温州投资者会越来越多，我也会让他们参与其中。譬如做一个5000万的项目，我可能自己出资4000万，而将其余的1000万划成10股，由其他温州人来认购。一开始，这些小股东看中的是我个人，但随着对运作方式的了解，相信他们会深认识股权投资这种资本运作，更广泛深入地参与其中。”

　　即使一些温州色彩浓厚的投资基金，也开始意识到专业管理团队的重要性，大多成立了专门的运营团队。温邦彦是民生银行最早的发起人之一，从中获利甚丰的他对股权投资有了切身体会，创建了温商创业投资有限公司。为了学习管理经验，他甚至让儿子温曦应聘到深创投工作：“先在这种比较正规的PE基金多待一些年，本领学好了，将来再自己做。”

　　复归实业

　　在资本运作之外，曾长期游离于实体产业之外的温州资本，从多种渠道开始悄然复归。

　　长城电器集团的叶祥尧、叶祥桃兄弟，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参与了天山股份、烽火通信、正邦科技等上市公司的定向增发，合计耗资1.83亿元。叶祥桃的解释是股市处于低点时介入，赚回的钱可以更好地办实业。不过也有分析人士认为，这些上市公司的业务基本都与长城电器的主业相关，叶氏兄弟参股之后对长城集团的业务发展有实质性的好处。

　　廖新颖是温州新丰集团董事长廖存良之子。2008年，他进入上海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从事项目组织、股票投资等工作，半年后辞职。在他看来，资本不能创造价值，还是做实业比较踏实。2009年，新丰集团在上海松江筹建锡尔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廖新颖成为公司负责人。运营半年以来，业务额已经达到1000万元，而廖新颖的目标则是把这家企业打造成为“中国工业废气的治理专家”。

　　温州的股权投资企业也更多地将目光投向实业。浙江侨力投资公司总经理周凯说，原先公司的主业在房地产，而现在重心日益转向高科技企业。“在深圳，我们就投资了好几家初创的高科技企业。如果能在创业板上市，获利将非常丰厚。”IT、生物科技、太阳能光伏等都是温州资本颇为青睐的行业。

　　在周德文看来，温州资本最终的出路还是在于转型，走产品经营和资本经营相结合的道路。实业方面，除了传统产业，还要积极培育石化、IT、生物工程、新能源等新兴产业。“去年我去深圳考察的时候看到，因为高科技的企业密集，所以尽管也受到金融危机影响，但是不至于那么多的企业会停工、半停工，对经济带来沉重打击。”周德文说，“而像温州，传统的劳动密集型轻工产品占了主体地位，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温州的优势在于资本密集，可以借助资本的力量推动产业的升级发展。”

　　推动政策发展为己服务

　　“今年2月两会时，温州市市长赵一德在政府工作报告里提出民间资本‘非禁即入’的原则。一个月之后，国务院常务会议就将这一原则上升到了国家层面。”提起这件事，黄伟建有些得意。这一原则，是黄伟建和其他温商近年来一直向政府建言的。黄伟建认为适当放开政策，规范民间资本进入主流市场，包括一些尚未开放的领域，是利用民间资本参与国家建设的最佳途径。之后“新非公经济36条”的颁布，更让黄伟建为代表的温商坚定了自己的认识。

　　从习惯于在政策边缘游走，到主动以参政议政的形式推动政策发展为己服务，无疑是温州资本的一大进步；在温商的推动下，温州政府集聚民间资本服务经济的动作频繁，又反过来服务于民间资本发展。6月4日，人称“温交所”的温州股权营运中心挂牌，该中心由温州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工商局后勤服务中心和财政局财务开发公司联合成立，与温州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合署办公，官方色彩不言自明；26日，“协会牵头、政府支持”的温州民间资本投资服务中心成立；而在新政鼓动下，温商对外投资联盟也在酝酿之中。有温州政府官员向记者表示，这三大机构性质不同，功能也有差别，但最终目的都是集聚温州民间资本，服务于经济建设。通过政府和行业协会的引导，避免投资的盲目性。

　　参与“温交所”创办的温州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某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温交所”一是民间资本与非上市公司之间的投资融资新平台，更重要的目标则在于改造民营企业的治理结构。通过“将好的股份卖给好的人，不好的股份卖给合适的人”，实现由家族式向股份制的转变，以此推动产业升级和经济发展。据他透露，“温交所”目前已有企业股权交易意向，目前正在审查之中。兼任温州民间资本投资服务中心董事长的黄伟建则介绍说，中心职能包括智库服务、项目资本对接、投融资、论坛培训等，为温州民间资本提供全方位的服务。

　　温州市经济建设规划院院长王钢认为，温州本地正处在产业调整、升级的关口。一旦温州民间游资在一个合适的平台上集聚并接受政府的引导，则将更加规范、顺畅地进入基础设施建设、金融服务、社会事业等领域，促进资本与企业、资本与项目、资本与传统产业提升、资本与企业重组兼并、资本与外部战略资本的紧密对接，从而加速温州的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

　　周德文则表示，这些举措不仅对温州经济发展有益，同样可以作用于全国的经济发展。“国家一直希望以民间资本拉动经济建设，温州的措施既可以集聚资本服务经济，也可以提供一些操作经验。”

　　(应采访对象要求，部分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