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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移民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营造老家气氛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9月19日11:02  《瞭望新闻周刊》

  “必须分秒必争”

  2001年,巫山县二期外迁移民任务为1万人,大昌镇承担一半。

  宁河村涂永龙本想继续留在老家码头做生意,“好像后靠名额满了”,他别无选择。

  河口村卢忠长考察过湖北当阳,看中了,当时还能自主外迁,拖了一下,便只能在政府的组织之下迁到安徽宿松。

  宁河村邓子贵在迁出之前,满心犹疑。丈夫和女儿都是二级残疾,夫家四兄弟只有她一家需要搬迁,“我们去了怎么办?就我一个人能做事。”

  “干部说会搬富,不会搬穷,我听了就有些高兴。”她向本刊记者忆及此事。

  新春村黄发明担心超生得不到补偿,动摇之际,得到母亲的鼓励,他解释:母亲“年轻时在长沙住过三年,说外面肯定好些。农村老人有这种思想的很少”。

  宁河村邓生明的母亲即为反例。其母当年78岁,“身体壮得很”,也无家庭纠纷,搬迁前撒手人寰,生前常对家人说:“去到外面,死得连鬼都不认识”,“安徽人当年还逃荒到我们这里来”。

  新春村有着40多年村社干部资历的张全魁,自认不同于一般群众,城里的三弟不让他走时,他说:“我是党员,要带头走。”

  移民代表在搬迁前去迁入地考察回来,变数又生。他们将迁入的宿松县、华阳河农场是安徽省的重要粮棉基地之一。张全魁觉得这里的土地比老家好,交通也更方便,考察回去后帮干部们一起动员,“有人还说我是干部的狗腿子”,但“农村人讲感情,先从做亲戚的工作开始”,局面逐步打开。

  河口村的移民代表在考察时却觉得迁入地条件不如预期,回来一讲,更增动员难度。卢家军即是其一,他称当时被盯得紧,晚上不敢回家,就躲到墓洞里,后来是他父亲签的搬迁合同。

  2001年7月,在宜昌召开的国务院三峡工程移民暨对口支援工作会议提出:“现在距三峡水库蓄水仅有二十三个月,时间紧迫,任务艰巨,必须分秒必争,加快移民工作进度。”

  是年底,大昌镇超额数百人完成外迁任务。

  迁入宿松的移民说,他们走进新居时,“墙是湿的,地还粘脚”。宿松县三峡办主任刘福祥认为夸张了,不过是“门窗上的油漆还没干”。

  “拿出了最好的地”

  “移民干部有很多心酸,需要关爱。”巫山县移民局局长王祖乾对本刊记者说,“挨打挨骂,在库区到处都有。”

  这句话是2008年8月在巫山时所说。其时,三峡工程即将首次进行175米试验性蓄水,百万移民搬迁工作亦基本完成,尽管接下来仍有“漫长的安稳致富过程”,王祖乾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在大昌镇移民集中外迁的2001年,王祖乾任该镇镇长,河口村移民当年8月29日迁入宿松县复兴镇,他是护送干部之一。

  那是他人生中罕见的经历——在招待所里,他被移民围困两天两夜,躲在床垫之下,后经当地政府救出,躲入汽车后备箱中方被带离现场。

  事情起因,是先行抵达的移民要求退还超房型面积建房款。迁入地受托为移民建房后,有部分房屋实际面积略微超出协议面积,移民为此付了款,后来经争议之后获得退款。但当时争议之中,移民的诉求越来越多。

  刘福祥说,移民刚来时,情绪较大,随时都能找到导火索,酿成不稳定事态,2001年12月13日发生的冲突是最激烈的一次,但不是唯一的一次。

  “讲老实话,移民来了,矛盾肯定多了。”复兴镇原分管移民工作的副镇长胡翀对本刊记者说,接受移民安置之初,基层政府感到有些为难,宿松整体经济条件虽强于巫山,但同在国家扶贫序列。

  “国务院下达任务后,各级政府都当作严肃的政治任务对待。”安徽省水库移民管理局三峡移民处调研员陈松海说,安徽省承接的三峡外迁移民任务为8000人,实际接收8094人,尽管安徽经济并不发达,这些年省内各级政府补助、帮扶三峡移民的各类资金,人均八九千元。

  1999年底,国务院办公厅转发的《关于做好三峡工程库区农村移民外迁安置工作的若干意见》指出:迁入地人民政府要选择自然条件较好、经济相对发达、土地容量较为充裕的地区作为外迁农村移民安置区,将移民相对集中安置到县、乡,分散安置到村、组。

  受访的安徽移民干部解释,选择宿松作为安置地之一,主要是考虑到土地调整之便,以及迁出地政府和移民要求沿江之利。双方认可后,迁入地政府与华阳河农场协调,“农场拿出了最好的地供移民挑选”,具体安置点位于宿松沿江区域,比北部山区条件好。

  从农场购地后,宁河村、新春村移民共600多人被安置到华阳河农场二分场,400多河口村移民被安置到华阳河农场一分场,现分属复兴社区和同兴村管理。

  复兴社区也给移民让出一小部分土地。当地农民人均6分地,而移民有1亩,“心疼也没办法,他们是响应国家号召过来的。”复兴社区会计王赛白说。

  “移民比我们当地人勤快多了”

  “12·13”事件发生后不久就是春节,安庆市、宿松县政府特意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向移民送温暖活动,为移民捐了33万元款、7万斤大米。

  宿松县从全县抽调人员组成工作队,进驻各移民安置点,县里18个部门结对帮扶移民中18个困难户。

  在胡翀的印象中,那是最不稳定的时期,镇党委、政府隔三岔五开会,专门商讨移民问题。

  在许多移民的印象中,那是见领导最多的时候。一位移民说,比起在老家的搬迁时期,“我看这边的干部还要好些”。

  当时,农业税尚未免除。来到安徽的大昌移民,则一直没交过农业税。九年义务教育学费,移民子女免收三年,比非移民提前享受免费政策。

  移民的新家所在地,是长江下游的冲积平原,土质为沙土,适宜棉花生长。在老家种过水稻、红薯,开过船、开过店的移民,很少会栽棉花,少数栽过的,也是把种子直接撒进地里。对当地先用营养钵育苗的做法,“以前见都没见过。”黄发明说。

  对此,县、镇政府组织当地农民一对一、手把手地教移民,还请来技术专家,在镇上开培训班。

  此间发生一个插曲。当时正是分配土地的关键时期,有的移民趁着移民干部组织一些移民去培训的机会,偷偷跑去挪动界桩,想把各自的地挪宽一些。挪得多了,也就显眼了。移民干部发现后,又挪了回去,“这个口子不能开。”

  安下心来种地后,第二年、第三年收棉花,移民家的产量普遍比“师傅”家的高了。

  今年6月,本刊记者到移民点采访,白天很少能见到男性劳动力,一问,大都在地里。

  “移民比我们当地人勤快多了,”刘福祥夸奖,“这里的人用除草剂,他们用锄头。吃苦耐劳,清理下水道这样的脏活累活也基本被他们包了。”

  “移民自治”

  迁入地政府从“12·13”事件中总结了一条经验。“这两个点塞了太多的人,造成管理问题。”陈松海说,“从那以后,为了促进三峡移民与当地社会的尽快融合,省里下决心搞分散安置。一个村一般只安置几户。”

  具体措施,除了领导慰问、结对帮扶、捐钱捐物外,还有“移民自治”。“以内部管理为主,”胡翀说。

  宁新支部迅速成立。原宁河村、新春村的党员悉数被动员起来,张全魁、黄发明等在原籍的村干部被重新起用,并发动移民选小组长。原宁河村、新春村移民,迁过来后成建制地组成了宁河组、新春组。

  宁河组、新春组名义上属复兴社区管理,实际上自成一体。移民小区与复兴社区之间,隔着整个华阳河农场场部。宁新支部与居委会的关系,按黄发明的说法,“就是要填表时帮他们填填表”。

  张全魁说,他现在的工作主要是调解家庭和邻里纠纷。以前单门独户,现在共墙而居,“难免有小吵小闹”。

  镇政府干部今年争取到资金,为宁河、新春的移民们修了两段路,打了一百多口井。资金意向在先,项目确定在后,修路、打井,是支部收集移民意见后上报的。

  多位移民对本刊记者说,下水道该修了。记者看到,移民房屋周边的下水道,深仅半尺,且为露天。风一吹,臭味袭来。

  张全魁马上接话:“这个事我已经找过镇上和县里,刘主任(刘福祥)答复,只要群众这边没问题,他就可以争取来资金。”所谓“问题”,是指主下水道开挖涉及移民们的菜园地和附属房。

  移民作答:“那没得问题。”

  支部书记黄发明仍担心,一旦项目落实,是包给专业的施工队做,还是由移民自己干,又会有争议。

  逐渐习惯“以内部管理为主”后,又有移民怀疑:“这几年,没怎么见上级干部来过了,是不是不想管我们了?”

  陈松海认为,外迁移民安置结束后,应逐步转入属地管理,“淡化移民概念,这样对他们的融合有好处。”

  老家的气息

  “和当地人打交道打习惯了,觉得这里跟巫山也差不多。”涂永龙说。

  五六年前,他不再留恋老家那个码头零售店,决定重新起步,养起了猪,开起了饲料加工作坊。家底恢复殷实后,回头一看,他得出一个道理:“不管在哪里,自己不勤劳都不行。”

  中年的涂永龙觉得自己已经是宿松人了。年轻的邹永松也说,“如果在重庆人和安徽人中只有一个选择,我现在会说:我是安徽人。”

  前几年在外打工的时候,警察查邹永松的身份证,看见号码是重庆的,户口却在安徽,便怀疑为假。他只能解释:他是三峡移民。

  在外打工时,他和本地姑娘殷刘红“网恋”上了。开始,殷刘红的家里不同意,觉得邹在当地“没有一个靠山”难以立足,尤其是母亲担心她会跟着他跑回巫山。

  结婚后,小两口在复兴镇上的中学对面开了个小饭店,殷刘红怀孕期间还得招呼客人,“我不在不行,他说不了本地话。我坐月子的时候,他就没什么生意。”

  今年,夫妻俩开了两个店,邹永松照看“川记卤味”店,殷刘红照看服装店,生意还是妻子那边好。

  邹永松并不太在意这个小小卤味店在复兴镇上的发展,他志在进攻宿松县城或长江南岸的彭泽县城,想去卖名牌家电,“我的理想很大的。”

  还有许多移民加入到流向外地的务工人群之中,也有不少又回到家乡找机会。

  郑本仕选择了留守。他曾当选为全国移民先进个人,在复兴镇上开火锅店失败后,在此种了7年地,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近来听说,规划中的宿松临江产业园设在他所在的同兴村附近,明年就要招商,“看以后这里开发得怎么样吧。”

  和他一起留守的卢成彪也准备再观望一下,“搞不好,我就回大昌搞旅游去,赚外国人的钱。”

  当年不让张全魁来宿松的三弟,近年又让他回巫山。张全魁说:“我不能走,是我做工作把人带来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以一些特殊的方式营造着老家的气息。在他的院子里,栽着从老家带来的花椒树,还有叫做“六叶尖”的烟草,他用废纸卷起一根,“还是这个好抽,劲大,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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