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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村庄400余人12年抗拒征地移民成黑户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9月06日16:27  京华周刊
盲村 盲村

农闲时节,村民们喜欢围在一起聊天,话题更多的是村子的未来。 农闲时节,村民们喜欢围在一起聊天,话题更多的是村子的未来。

1999年的“抢粮”风波后,村民们决定留在青龙山村。 1999年的“抢粮”风波后,村民们决定留在青龙山村。

58岁的郭凤林,不愿离开这里,青龙山村虽然苦,但有活下来的资本。 58岁的郭凤林,不愿离开这里,青龙山村虽然苦,但有活下来的资本。

  看不见的村庄 移民悲剧东北样本

  这是一个奇怪的村庄——400多名村民,从周岁幼儿到80岁老人,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12年来,他们持续抗拒征地移民,拒绝离开,拒绝退让。12年前,当青龙山村这个名字从中国行政版图上抹去时,村民们还不知道将要为抗争付出多少代价。

  这是一个紧邻繁华的村落,这是一个看不见的盲村。那些没有身份的孩子们,在家家户户闪烁的蜡烛光里,岁岁年年,不断出生和长大。小村之外,早已高度体制化的广大世界,随时需要掏出卡片证明“我是谁”的地方,他们寸步难行。岁岁年年,这个美丽的村庄,在体制与法律之外,那些失望和愤懑,不断滋生增长。

  12年了,谁来回答这个问题:青龙山的故事,什么时候才是终局?

  盲村纪事

  来时没有出生证明,去时没有死亡证明。对青龙山村人而言,活着,已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

  本刊记者 朱文强 实习生 董雅韵

  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却真实存在了12年。

  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平山镇,有一群村民,偷偷返回被强拆的村落,重建村庄,从此远离文明社会,并脱离政府管制12年。如同深藏大山的桃花源。

  然而故事并不美好。他们的户口被官方冻结,全村都是黑户。一系列闹剧不断上演。这是我们眼中的奇闻,也是他们苦涩的生活。

  诡异的生与死

  这个“特殊”的村庄,名叫青龙山村。生老病死的常识,在这里都已不再适用。

  村里的女人怀孕临产时,亲属要翻山去请接生婆,不敢去医院。因为他们都没身份证,更别说准生证,孩子出生也没出生证明。因为接生手段简陋,部分孩子生下来就有疾病,有的早早夭折。

  孩子长大后,也是黑户,只能到邻镇的学校借读。学校大多了解青龙山村的特殊情况,允许孩子们入学,但没法办理学籍。其实好好读书也没有用,因为村里的孩子没身份,不能参加高考。

  村民梁冬梅,18岁时通过独立招生考试,考上了牡丹江律师学校。本可成为村里第一个大专生。但报名须知第一条,就将她拒之门外,“持本人身份证和户口簿、学历证明报到。”

  梁冬梅的家人缠着校方哀求许久,校领导啼笑皆非,“全国各大院校哪个有没身份证的学生?”

  梁东梅撕掉了所有的课本和笔记。这个被老师评价为口才一流的女孩,只能在村里经商。

  比她小几岁的贾秀智,高中成绩不错,老师说考个本科没问题,可惜参加不了高考。校长急得开会商量对策,但招生办不愿破例。

  她连考场都没进去。被迫去哈尔滨打工。但换了3份工作,她都签不了合同,因为没身份证。

  今年年初,她进了康师傅在哈尔滨设立的分厂,当要签合同办“五险一金”的时候,她又被卡住了。无奈下,她找了份卖服装的工作。老板要身份证做抵押,她就借了别人的暂时应付着。

  村里人为了证明“身份”,想尽了办法。贾秀智的邻居,一个年轻男孩,为了外出打工,干脆伪造了一张刑满释放证明。宁可冒充坐过牢的犯人,也好过没有身份。

  他回村后,还把这个当做经验推广,“到哪都不用身份证,好使”。为了生存,名声已经不再重要。

  村民们不能到银行存钱,积蓄都寄存在外地亲友账户里。他们开车不能出山,因为都没有驾照。甚至结婚,他们也拿不到结婚证,婚姻如同走钢丝,一切都靠“承诺”保证。

  有的村民在结婚前,就要先说好离婚的事:万一分了,财产怎么分割?还有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两口子吵架,女方直接回娘家,“说不过了就不过了”,女方说,“反正又没和你登记”。

  村民于洪伟死时只有18岁。他一度梦想参军,但是因没身份而作罢,整日在村内瞎晃。后来他遭遇车祸,不治身亡。肇事方一度没法赔偿,因为他没身份。

  后来肇事方为了能顺利私了,找关系帮他办理了户口。他在死后,才以这种特殊方式拿到了身份。

  不过他算幸运的,因为他有法医鉴定,所以可以火化。村里的其他人死亡,开不出死亡证明,送不了殡仪馆,只能在村里随便埋了。

  来时没有出生证明,去时没有死亡证明。对青龙山村人而言,活着,已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

  脱轨十二年

  青龙山村距离文明社会并不远。它位于哈尔滨市阿城区所属的山区之内,距离省会城市不足100公里。

  但这里脱离政府管理已经有12年了。青龙山村曾因移民被强拆,1999年4月10日,村民偷偷返回旧址,重建村庄,被官方认为“违法开荒”。当年一次冲突后,官民甚少往来。青龙山村自由发展,如同疯长的野草。

  这里没有自来水,不通电,也不通公路和邮政。村内大多是土坯房,均无玻璃窗,用塑料布顶替。村里没有村委会,也没有大喇叭广播,但逢有事相商,村民便点起鞭炮,全村人很快聚集在一起。

  他们的发展模式类似于建国初的集体公社。每年开春,村民开车在村外圈地,“谁先抢到就归谁,抢到的画个圈,圈里的地就归他家种”。

  好在青龙山村地多,虽然三面环山,但村外多坡地,土地肥沃。平均每户都有近百亩的耕地。

  村里如果有纠纷难以解决,多由两大家族出面协调。一个是前任村长所在的于家,一个是与于家有联姻的梁家。

  事实上,十几年来村内甚少冲突,甚至连盗窃案也没发生过一起。村里没有治保队,附近镇里的派出所也早早放出狠话,“只要村里不死人,我们什么也不管。”

  不过集体制的管理也颇多弊端,村里几乎没有公共设施。几年前,两大家族决定集资修一下村内泥泞的土路,号召每户捐款200元,但没成功,“大家都挺自私的,没村委会也没什么约束力”。

  虽然封闭落后,但青龙山村算不上贫困。目前全村共有93户,400余人,生活来源主要靠种地。当地出产的玉米和黄豆在附近名气很大,常有人进山收购。去年,该村人均年收入超过15000元。

  “这里土质好,没有什么旱涝,秋天收完粮食后,每家每户的玉米都可以堆成山”,村民郭凤林说,以往年景好时,“狗都吃大米饭”。

  他们一般十几天出山采购一次,附近镇子的商户很欢迎青龙山村来客,“买很多菜和日用品,买一次能管十几天”。

  村民买的最多是蜡烛,一次买好几捆。除了富裕人家有太阳能电池板,其他人家照明只能靠点蜡,晚上不到9点就睡。

  这里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芜。“农闲时打打麻将,平时唠唠嗑就算娱乐了”。

  村民们的消息十分闭塞,2005年有记者进山采访时,他们一度还称总书记是江泽民。

  这里在某种程度上类似“桃花源”。村民在山中自生自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中国独一份

  可惜这里毕竟不是桃花源。恶劣的居住环境和尴尬的身份问题,让村民苦不堪言。

  村里的唯一水源是一口抗日战争时留下的老井。老井还曾在强拆风波时被政府用灰土填埋过,重新挖开后,水井水质奇差。

  “喝着有一股怪味,必须烧开几次才能喝”村民每天4点就要排队打水。村民说因为水质原因,几年来多数村民已经患上了心脏病和肾病,并有人因此去世。

  采访中,多数村民说会儿话就要剧烈喘气,“医生说是心脏肥大,都是喝水闹得。”

  因为不知当地政府会否强制迁村,村民有钱不敢盖砖房,“凑合活着,不知哪天就要被赶走。”

  和青龙山村一山之隔是三余村,属“现代化新农村”。村民很羡慕那里文明、卫生的生活环境。外界通往青龙山村的公路只到三余村。大雪或者大雨等恶劣天气时,青龙山村便与外界完全封闭。

  “你见过嫁进来的新娘满腿是泥吗?”村民说,他们属于被政府抛弃的弃婴。

  如果说这些尚可忍受,“见不得光”的身份,让村民们纠结了一辈子。

  村里的孩子大多不用功读书,觉得出路无望。村里的新媳妇不愿生孩子,怕耽误孩子一生。12年来的黑户血统,让村民只能自找出路。

  贾秀智的妹妹贾秀艳,没有重蹈姐姐进不了考场的悲剧,而是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少数的大学生。

  她的户口是父亲找关系办下来的,当然户籍不在青龙山村,而是哈尔滨市的江北区。荒诞的故事由此发生。这个小姑娘也成了户口本上的户主,村里还有几个别家的年轻人,为了上学,都挂靠在她名下。

  8月末,贾秀艳就要返回哈尔滨上学,她说只有回到哈尔滨才感觉世界亮堂些,才是个有身份的人,“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村里的老人多持悲观论调,忧心村子的前途。“像我们这岁数吧,户口不给就不给了吧。主要是后代问题。”50多岁的熊志斌说。

  8月13日,这位村里的赤脚医生,刚刚被官方任命为临时村委会书记,成为十多年来,青龙山村第一位村领导。

  这让很多人看到了回归体制的曙光。不过,熊志斌认为青龙山村的问题已经拖了十几年,解决起来很困难,“这是发达国家的黑暗角落,中国独一份。”

  (来源:京华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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