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消防处人员忆述救人经过:听到多人喊救我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搏斗，再快一点，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多争取一个生命。在香港南丫岛的撞船事故中，“南丫四号”船上127人坠海。10月1日晚8时23分，香港消防处收到撞船的报告后立即出动，18分钟后救援队伍到达现场。一张“生命之网”迅速展开。消防处共派出7艘消防船，包括1艘潜水支持船进行搜救，在高峰时期动用了超过350名消防及救护人员。而香港警队、飞行服务队、圣约翰救伤队及医疗辅助队也全力参与搜救及提供支持。

　　昨日，参与现场救援的3名香港消防处消防员、救护主任接受南都记者专访，讲述他们在救援现场的所见所闻，以及海难后的心路历程。

　　听到很多人喊着“救我”、“救我”

　　隶属香港仔消防船码头四号消防船的黄子翘是第一批抵达的消防员之一。当时“南丫四号”已经半沉，船尾插入水中。听到很多人喊着“救我”、“救我”，他的心情很乱。现场评估后，黄子翘和同事们决定立刻打破船舱玻璃进入舱内救人，尽最大的努力，把人拉出舱。不少乘客都抓住他，挣扎和大声呼叫，但也见到有部分乘客已经昏迷。在船舱里，黄子翘发现有一家人趴在船头的椅子上，他伸手救这一家三口时，“突然间椅子、伤者和我的同事一同跌下来，我也跌在船舱里面，最后又赶紧爬到窗口处。”事后黄子翘总结，当时如果不打碎玻璃窗，把被困的人拉出来，可能会增加很多死难者。

　　香港消防处香港仔消防船码头四号消防船消防员许家俊是现场救援人员之一。当时他所在消防灭火轮七号船在维港待命，准备当晚放烟花这个环节。8时20分许，突然接到报告说南丫岛发生了撞船意外，“那时我们很着急，因为通过无线电知道有90多人堕海。”

　　许家俊脑海中浮现出《铁达尼号》的画面，但到了现场，他发现实际情况和想象还有很大差别。虽然他们都随身携带了潜水装备，但现场评估后，为了迅速救人，他们只穿了潜水衣、戴口罩和蛙鞋，没带氧气瓶就下水。

　　有人吹口哨求救

　　这个时候黄家俊听到有人吹口哨求救，因为船是垂直的，没有爬的地方，他就将蛙鞋脱了，爬到窗口的位置，看见舱内有三名待救人士，当中包括一名女士，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当时现场环境恶劣，风浪大、水流急，能见度低，搜救有一定危险。他汲取之前乌克兰沉船事件的经验，决定从左船身潜入，并拟订逃生路线，一旦完全沉没，会从右侧已打破的玻璃窗口离开。

　　两个小孩先被救出，紧接着是小孩的母亲。当时这位女士已经很虚弱，还背着一个背包。她对黄家俊等人说，“给我一点时间休息一下。”于是消防员们抓住她的手，不断鼓励她。但是经过一轮挣扎之后，她还是很无力，最后他决定爬下去，让她踩在其手上，把她推出来，“当时船舱内已经没有人了。”

　　小姐妹眼部受伤却一直没有哭

　　“当时脑海是一片空白，只想着救人！”当被问及在灾难面前是否软弱、无助时，3名受访者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当你见到有那么多伤者甚至小朋友都表现得这么坚强，你怎么会软弱？”许家俊说，正是现场市民的表现，让救援人员充满使命感，更加卖力工作。“那时我的脑袋是空白的，只想着救人救人。想着把他们救上来，送到安全的地方，甚至都不觉得累。一直到回家躺到床上，才想起自己连续工作了这么长时间。”

　　至于当场救了多少人，消防员们也表示根本不会去数，而是“有手就用手，有脚就用脚，用尽所有办法去救人，根本不会去数。”

　　消防处西湾河救护站救护主任李日诚也说，在现场并不觉得无助，只想着把手头的工作做好。他看到自己的同事一手抱着一位伤者，其中还有一个小妹妹上岸来，两名伤者都没有哭，他们的眼中充满信任和感激，“他们觉得到了这里就安全了，已经离开了南丫岛的炼狱，他们感到有希望。这种眼神真的让我感触很深，这几天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

　　许家俊说，虽然遇上严重海难，但每个人的生命力都很强，他见到一对幼小的姐妺，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筋疲力竭，眼部受伤，但他们并没有哭。更让他感动的是，现场一位获救的男士始终抱着这两姐妹，最后两个女孩伏在他身上休息，一开始他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后来才得知他们并不相识。

　　救援人员事后也面临情绪压力

　　李日诚说，平时工作中经常接触事故和伤亡，但像本次海难导致如此大的伤亡，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从为伤者急救的角度说，当晚他们也面临众多困难。因为事发海面距离港岛区的码头还有一段距离，海面上已经大部分被搜救船只占据，参与伤者急救的救援人员很难再进行增援，“这是最大的限制。”所幸现场拯救的各个部门齐心协力，很多人都是随机应变，把众多的伤者分成不同线路送院。

　　事故发生后，不仅死伤者家属需要心理辅导，就连参与救援的人员也面临很大的情绪、心理压力。许家俊说，前天消防处举行了交流会，他在会上讲述了很多救援中的故事，感到自己释放了许多，心情有所平复。黄子翘说，发生这么大的灾难，悲伤总会有的，但“香港是打不死的”。他呼吁死难者家属不要因为创伤而放弃未来的生活，“人生无常，希望大家珍惜当下，珍惜身边的亲友。”

　　发言

　　许家俊：当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大家都有点慌张，因为虽然知道有人堕海，但想象和亲眼见到是两回事，当时见到满海都是人，四周都漂着救生衣，那条船已经严重进水了。我们的主管和我们商量很短的时间后，就叫我们拿着一些救生艇拉到船的周围，准备去救那些被困的人士。

　　要特别感谢现场协助救援的男乘客。拯救时我看到很多小朋友和女士，那些女士在求救，在悲鸣，幸好有些熟水性的男士协助救援，大家守望相助，水面的人才得以安全回到救生船上。

　　黄子翘：我见到有三个伤者浮在船舱里面的海面上。其中一位是个小女孩，我把她从船侧面的窗口拉出船舱，给她做C PR (心脏复苏术)，一直给她呼气，看到不断地有异物从她的嘴里呕吐出来，心想她应该可以有救了。后来，我听到海中间有一个男人在喊，救我的女儿，阿sir，救我的女儿。我手上一边做着C PR，一边喊，有没有人帮忙啊，有没有人帮忙啊！做到途中有个水警开着小艇过来，将小女孩接过去急救。但后来小女孩没有挺过来……

　　“当时现场还是比较乱的，有的救生衣被绳子缠住，幸好我们救生员都带着刀，就用刀把结解开。”黄子翘说，还有伤者非常紧张，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袋不愿放。一些被困乘客由于太紧张，手握窗框或其他杂物不肯放手，需要救援人员逐一安抚，“不放手一定会死，你放手，我一定能救你！”

　　黄子翘介绍，事故发生在晚上，当时海上一片漆黑。“这时候下潜到水下救人，就如同盲人一样，只能用手摸。以前我们搜救沉船，就到过能见度很低的地方，即使带了手电筒也只能见到自己的气表。”但这一次，香港政府出动的是海陆空立体救援队伍，救援海面上空始终停留着两架飞行服务队的直升飞机，用探照灯提供良好的照明，“我们做渗透式的潜水到船舱，仍有足够的光线支持我们的工作。”

　　李日诚：整个码头的伤者我们数都数到头晕，我们的医疗设备其实是有限的，但是我们动用了全部的资源去急救，现在回想整件事，令我很感触的是有些父母在码头周围不断地呼喊寻找自己的孩子；有些人一下了船到岸上变得很彷徨，他们没下船之前还是很害怕的，下船之后见到我们的救护人员，他们的情绪有些崩溃，有些人开始大哭，我知道他们真的感觉到自己现在是安全的了，也十分放心地接受我们的治疗。

　　文字：新华社 南都记者 庄树雄 见习记者 陈紫嫣

(原标题：“你放手，我一定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