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夜班

2012年11月29日02:39  新京报
  11月22日,行人走过富士康(太原)科技工业园门前。图/CFP   11月22日,行人走过富士康(太原)科技工业园门前。图/CFP
2012年5月18日,江西丰城,富士康生产车间内,一名管理人员正在巡视流水线。图/CFP 2012年5月18日,江西丰城,富士康生产车间内,一名管理人员正在巡视流水线。图/CFP
11月2日下午,一些工人坐在富士康园区操场的草皮上,正在看屏幕里播放的《武林外传》。新京报记者 尹聪 摄   11月2日下午,一些工人坐在富士康园区操场的草皮上,正在看屏幕里播放的《武林外传》。新京报记者 尹聪 摄
9月23日晚,太原富士康的工人与保安发生冲突,一些建筑上的玻璃被砸破。图/CFP 9月23日晚,太原富士康的工人与保安发生冲突,一些建筑上的玻璃被砸破。图/CFP

  难熬的夜班开始了

  太原富士康的夜班,从前一天晚上的8点到次日早上的8点。喷码线上完成一个“收料”动作用不了4秒。“收料”者还要盯着“料里是否有不良品”。

  “开线。”晚上8点一到,女线长就会以混着威严的口气下达命令。她快速地按下开关,流水线上方的灯亮了起来,惨白的光打在我的脸上。

  六七米长的流水线转了起来。它载着一片一片的“料”向下游倾泻。这些“料”以手机和电纸书的镁、铝合金板或者金属框架为主。它们在生产线上被摆成一条线,间隔不超过10厘米。

  紧接着,一只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生产线上来回翻飞。难熬的夜班开始了。

  太原富士康的夜班,从前一天晚上的8点到次日早上的8点,白班则相反。上班前的15分钟内,工人需要拿厂牌放在打卡机上打卡。然后,一个负责点名的男线长,召集工人在车间的前门集合,查看迟到和旷工,给每人发一副白手套。有的车间还会让工人们喊上一曲《团结就是力量》。

  按事业群不同,太原富士康的车间分布在A、B、C、D四个区。至于员工进入哪一个车间,是随机分配的。11月3日,几个车间负责人走到包括我在内的250多个待分配的新入职员工前,随手一指,“这队人出来”,不问姓名,不看出处。各人在富士康的工种和前途由此被“高效率”地决定。

  我被带到了喷码线前。其他的人,有的被分到了“研磨”,有的去了“涂装”。他们的工作之一是将手机、笔记本等电子产品的外壳变得光亮且平整。

  喷码线上的工作,分“放料”和“收料”,都极易上手:“放料”是把“料”摆到流水线的最前端;“料”顺着流水线下来,经过喷码机时被喷上日期或代码;然后,“收料”的工人就把继续顺流而下的它们,装到托盘或纸箱里。

  完成一个“收料”动作用不了4秒。“是个人都会做。”一位老员工说,这活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十多个工人分列在喷码线两侧,2人“放料”、6人“收料”。

  在“收料”的过程中,除了手臂来回伸缩外,“收料”者还要盯着“料里是否有不良品”。女线长向新人点拨了如何判断“不良品”:看“料”上的码“喷没喷上”或者“喷没喷出指定的范围”。

  富士康对不良品的严苛,从进厂的培训起就反复向我们强调。“不收、不做和不出不良品”的“三不原则”,具体落实到喷码线,就是除了“收料者”顺手拎出不良品外,旁边还有专门捡拾不良品的分拣线以及品管。

  每4秒收一个料

  工作10个小时内,6个收料员每人每4秒就要收一个料。即便双手忙得不可开交,眼睛来不及查看不良品也会招来苛责。排配量大的时候,10分钟的休息也有被线长取消的可能。

  “容易上手”并不意味着这是项轻松的工作。“现场是一切高效的来源”。车间墙上挂着的这句话,道出了工人工作时所要达到的效果——“高效”。

  喷码线每天领到的排配量(即任务量)不尽相同,如果以排配量为5.4万个计算,平均下来,工作的10个小时内,我们6个收料员每人每小时要收900个“料”,即每4秒就要收一个料。

  6个收料员有男有女,三人一组分列流水线两侧。我坐在一侧流水线的最下游,上面有2个工友。成片的“料”顺流而下后,前面的两个工友先拿,余下的“料”一概归我负责。也就是说,我既要把尽量多的“料”拣到托盘里,同时又得防止被遗漏的“料”被卷到地下。

  “料”多的时候,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我站起来,双手不停地把那些“料”从流水线上往面前的板台上扔。待到“料”来得稀松时,再急促地将它们摆到托盘里——不用冀望托盘不够用时,可以趁机歇一歇——当瞅见收料员身旁的托盘不够时,一个专门负责的工人就会“及时”地抱来一摞。

  一个小时内,白手套就会染上油墨。日积月累,油墨也早已把流水线上的绿色覆盖成黑色。再过不了多久,手套磨出了口子。这时,往指头上套个塑料指套,继续干。

  干活必须要迅速,否则前面的“料”堆多了,一通催促甚至是呵斥不可避免。有一次,因为来“料”太猛,我措手不及,板台上堆了几十块“料”。“你们是怎么配合的!”那个23岁的女线长朝着我吼道。

  机械般且高度紧张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动作。休息之于工人而言,就成了期盼。除了晚上11点——12点之间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外,晚上10点和凌晨3点各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不过,排配量大的时候,这10分钟的休息也有被线长取消的可能。

  休息时,女工或趴着眯会儿或跑去喝水,而男工则吆五喝六地蹲在车间后面的小屋中点上一支烟——出于防火考虑,太原富士康有一些固定吸烟区,吸烟区外则不允许员工吸烟。

  约莫一支烟的工夫,女线长再喊了一声“开线”,惨白的灯光“刷地”打下来,流水线转起来。又开始了。

  “挺过下半夜”,是一段漫长且饱受煎熬的历程。往往凌晨三四点左右,“料”来得最“澎湃”,睡意不可遏制地袭来,初冬的寒风也穿过门缝钻到车间来。

  有一次,眼见一块没人收拾的“料”顺着流水线就要被滚到地下,我却连一点去拾的“兴趣”都没有。一个男工赶忙跨步过去,俯下身子,伸手一挡,“料”嗖地就弹向了坐在线末的我。“利索点儿,小心被骂。”男工提醒我。

  挨个看去,每个工友的脸上都写满倦意——他们刚上班时,还聊得热火朝天。此刻,车间里安静极了,只剩下流水线转动和收放料的声音。

  早晨七点左右,终于下班了。走出车间,像个大病未愈的人“飘”在路上,跟踩着棉花一样。

  感觉“胳膊没了”  张顺地去研磨车间上班的第一天,他的上司就直截了当地说,“在这里干久了,会觉得自己变成行尸走肉”。

  进入车间的前几天,手腕、胳膊的酸痛感越来越强烈。同期入职喷码线的工友跟我说,他感觉“自己的胳膊没有了”。

  我曾怀疑这是初来乍到者的不适应。但一个入职一年的女工却告诉我,她的颈椎贴着膏药,“动一下就像针扎”。

  “知足吧。”这个女工说,喷码线已经是太原富士康最轻松的活儿了,倘若“不幸”分到研磨和涂装等车间,承受的劳动强度将更大。

  和我同批进入富士康的张顺地,就是“不幸者”之一。他在研磨车间的工作是,在一个工作台上,用砂纸将手机和笔记本外壳上喷漆不规则的地方打磨平整。张顺地去研磨车间上班的第一天,他的上司就直截了当地说,“在这里干久了,会觉得自己变成行尸走肉”。

  线长给他和工友们制定的任务是每人每小时磨100个。“大部分人都磨不到这个数。”张顺地说,线长会命令那些速度慢的“站起磨”。磨一天下来,手腕疼得厉害,黑色的粉末也会穿过口罩粘在鼻子和嘴巴上。

  偶尔,也会有段时间难得轻松。张顺地说,有次线长通知他们“磨得慢一点”,原因是“客户要到车间参观”;等到客户一走,线长口风立刻就转变,心急火燎地对他们喊道,“磨得快一点,把刚才落下的补上”。

  张顺地刚进研磨车间的前几天,觉得车间生活太过漫长,怎么也等不到下班。几天后,他就跟我说,他发现了一个可以感觉时间变快的方法——“不要看表,什么都不要想,闷着头使劲磨”。

  “踊跃”加班

  “讨厌”流水线,却“离不开”流水线。重奖之下必有勇夫,多倍的加班费诱惑工人们抢着加班。

  对自己朝夕相处的流水线有感情吗?我问这些流水线前一坐一天的工人。一个男工回答说,铁皮做的流水线只是个养家糊口的工具。“我讨厌它。”一个女工说,流水线一转,她就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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