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下午，北京，李庄讲述他为了自证清白所做的种种努力。CFP供图

　　重庆市一中院今日将就申诉约见李庄

　　李庄又来重庆了。与此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是应重庆市的邀请，就李庄案的申诉进行会谈。此前的11月23日上午，李庄、代理律师王誓华、龚刚华、龚云飞等人已就同样话题，与最高检的两名检察官进行过会谈。

　　11月15日，李庄的代理律师王誓华向最高检寄出了李庄的控告书，要求追究“李庄案、龚刚模案专案组所有警员涉嫌徇私枉法罪”。29日，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将就该申诉约见李庄。

　　按照计划，双方会谈的时间确定为今日上午9点。受理还是拒绝，或许很快便见分晓。李庄对前景谨慎客观，“阻力重重，风险极大”，一旦重审，将有一大批人要承担责任。

　　2011年6月11日出狱后，李庄即开始申诉之路。期间，他自称先后4次秘密潜入重庆，当时薄、王都还在位，公开去危险，就用化名；他也先后给全国人大、国家信访局、最高人民检察院等部门写控告信，一共17封。

　　控告信大都石沉大海，直到上个月中旬，分量最重的证人证言加了进来。11月15日，李庄的代理律师王誓华以特快专递方式向最高检寄出了李庄的控告书，在原来控告信的基础上，又加入了龚刚华(龚刚模胞兄)和龚云飞(龚刚模堂弟)的内容。

　　一同寄出的还有相关音频、视频共7套。李庄说，对于申诉和控告，龚刚华的证词是具有强大冲击力、震撼力的一个证据。沉寂一年半后，风云跌宕的律师李庄案，因龚刚模狱中的笔录及其哥哥龚刚华的披露，再次被拉回公众视野。

　　“愿意配合不？”

　　龚刚华一直深陷在对李庄的愧疚之中。他觉得自己在李庄案中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但又相当无可奈何，“当时的情况下，最重要的当然是要保我的弟弟(龚刚模)”。

　　在重庆打黑浪潮中，尽管身为“黑社会老大龚刚模”的亲哥哥，龚刚华开始并未遭遇冲击，所以，他有充裕的自由为弟弟找到辩护律师，也才有了与李庄的邂逅。

　　在他的陈述中，李庄最终参与弟弟龚刚模的辩护，还有一段不大不小的波澜。最初他慕名前往北京寻找李庄，“感觉这个人很牛，代理费怕是要个几百万”。当时家里的企业与资金均被冻结，与身患绝症正在北京治疗的弟媳(龚刚模妻子，现已去世)商量，为了省钱，就在北京又找了位律师，22万，这个价钱还出得起。

　　那位律师前后来了几次，均未见到龚刚模。转眼还有10几天就开庭，那位北京的律师突然“撩了挑子”，说啥也不代理，还全额退还了代理费22万元，自己买了机票就回了北京。

　　“我当时有些慌了，”龚刚华回忆，“马上就开庭，还没有律师”，就赶紧联络了李庄。李庄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龚刚模的代理律师，代理费20万元，比之前的律师还少2万元。

　　从一开始，李庄表现得就与之前的不同。第一次来重庆，就见到了龚刚模，用了10多分钟看完起诉书，就“断言龚刚模除了行贿与私藏枪支，其他都是胡编，最多就是7、8年”。也就是这一次之后，围绕李庄“教唆当事人作伪证”案件就开始酝酿。

　　李庄见到龚刚模的第二天，龚刚华约李庄在重庆沙坪坝一家咖啡馆谈代理事宜。期间，龚刚华告诉李庄，重庆警方正在找他，他需要“出去躲躲”，李庄笑言，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吧！这句不经意的言语，日后成为李庄“唆使龚刚华逃跑”的证据。龚刚华说，其实李庄这句话之后还有下一句：如果我被抓了，你(龚刚华)来给我送饭吧。

　　2009年12月12日，李庄在龚刚模妻子病房商议解除代理协议时，被重庆警方当场抓捕。此时，龚刚华正在四川宜宾的长江中的一座小岛上，当15、16名警察前来围捕时，他正在朋友旧居中躲藏。

　　戴上手铐，带走。龚刚华当时很害怕，“不是要整我吧？”跟随进来的警察很快问话：愿意配合不？配合，这次你跑到四川就是一次旅行。龚刚华一时摸不到头脑。“我们抓住李庄，还有你的亲属，你兄弟检举李庄了你知道不？”“不知道”“那你配合不？”“配合。”

　　到了县城，警察又发话：“想吃啥？点！”

　　培训：检举李庄

　　实际上，抓捕龚刚华“要求配合”之前，针对狱中龚刚模的“工作”则展开得更早。在2012年8月27日，由四川容德律师事务所与四川守诚律师事务所两名律师与龚刚模的会见笔录中，龚刚模称，(2009年)12月19日左右，王志、郭维国(现已被判刑)叫我出去，谈陷害李庄……，“有人反复跟我讲过，杀你一个、十个龚刚模，对他们没意义，把李庄拿下是政治需要，这个功立得很大。”

　　在9月12日的会见笔录中，龚刚模再次称，“凌晨一两点时，把我带出来，郭维国第一句话就是：龚刚模，给你一个机会，我们直接做检举材料给你立功，你好生配合，你说下看李庄教你说啥子？我说没说啥子，他们就吼我说明明是李庄叫你翻供，我们都看到了，你龟儿子还狡。”

　　龚刚模在笔录中还称：当场制造笔录时，当时却不签字，都是过了几天才让我签的，我检举李庄后，日子才好过点，我什么材料都签，看都不看，因为看了也没用。

　　相对于弟弟龚刚模，龚刚华的“培训”则细致且耐心得多。龚刚华回忆，被警察带回重庆后，提审开始围绕聘请李庄的过程展开，“但很快就转到李庄教唆我弟弟龚刚模如何编造被刑讯逼供上”。

　　最开始，龚刚华还不明白其中缘由，他强调“自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一时没想明白”。当明确警方希望他明白“龚刚模说自己遭到刑讯逼供是李庄律师教唆”时，他回复说，“只要不说我有原子弹，你们怎么写我怎么签”。

　　但这是远远不够的。龚刚华与龚云飞等人在看守所待得并不久，即被监视居住，开始是歌乐山上的一家农家乐，而后觉得“不够安全”，便在三名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了“小南海度假村”。这期间，他们还被允许回家一次，“重点是跟邻里打招呼，说表明自己是自由的”。

　　在小南海度假村里，他与龚云飞上起了“培训课”。一天分中早晚三堂课，每堂课个把小时时间，主要内容是“背诵”。龚刚华说，所谓背诵，即是要他们记住警察事先准备好的“答案”，而“问题”，则是“警方揣测李庄辩护律师可能提及的事项”，他并不知道高子程与陈有西是何方神圣，但在培训课上，他与他俩已经“对垒多次”。

　　龚刚华说，“没有文化”再一次拖了后腿。龚云飞很快对答如流，而他却经常抓破脑壳对不起答案。于是，他被“开上了小灶”。在度假村不大的会议室里，他被带上了“模拟法庭”。模拟法庭前后举行了两次，效果并不理想。龚刚华说，李庄案开庭还有十几天时，李庄案专案组一名李姓副局长告诉他：开庭后，如果“上面不满意”，你就得回去做5年牢，你的所有亲戚也都要坐牢。李庄无罪，你们就有罪。“表现必须是100分，99分都不行！”

　　龚刚华说，“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结果是越害怕越记不住答案。开庭还有三四天，他被告知，如果回答不上来或者不愿回答，就说“笔录上都有，我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在李庄案二审庭审上，“笔录上都有，我说的都是事实”成为所有证人在回答李庄律师提问时，说得最多的话。或许是过于紧张，当律师询问龚云飞“第一次跟李庄去法院办手续的时间”时，龚云飞回答的那句“我脑壳疼”，在庭上气炸了李庄，在庭审后成了广为流传的“笑柄”。

　　手机中的关键视频

　　龚刚华说，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龚刚模的性命。李庄二审庭审时，李庄见到龚刚华时点头微笑，龚刚华只能假装看不到，侧脸，低眉，始终不敢正视李庄。今年4月再次去找李庄时，也是“双手合十，低着头，特别愧疚”。

　　龚刚模在狱中带话称“这辈子没对不起任何人，除了李庄。”龚刚模的笔录称：诬告他，我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这辈子，拿我癌症的老婆来威胁我，确实挺不住了。对于李庄，如果还有希望回归社会，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回报，有机会转告他。

　　庭审期间，尽管李庄辩护律师的提问大都不在“准备之列”，但“笔录上都有，我说的都是事实”这句“万能答案”还是让整个庭审波澜不惊。

　　二审庭审过，已经是晚上9点多。所有作证的证人都被限制在一个屋子内，陪同他们的是40余名警察。庭审刚结束，龚刚华身边的警察接到电话，“领导非常满意！”他大声重复电话里的话，屋子里所有警察都鼓掌，有人高喊：晚上去吃烤羊肉！

　　证人们没有鼓掌，也没有烤羊肉吃，但却都得到了200元钱的奖励。但同时也被强调：出去了，什么都不要说，谁说，谁倒霉！

　　在李庄被宣判一年半刑期后，龚刚华与其他人都回到了家。此后，他听从了劝告，并未与李庄联系。直到今年4月后，重庆形势发生重大改变，他才又联系了李庄，向李庄交还了当时被抓时，藏在弟媳病房洗漱池下的两部手机。

　　“这是我弟媳临终前，一再叮嘱我的，要我交还给李老师”，龚刚华说，弟媳是在2010年10月去世的，但这两部手机，一直不敢交还，直到今年4月份。李庄称，这两部手机里面，有他录制的视频，显示他与龚刚模会面时，有法警在现场，“当面教唆是不可能的”。

　　翻案，不止李庄

　　实际上，这是李庄在出狱后第三次来重庆，李庄之前自称4次，“有两次其实没自己来”。除了和重庆一中院约谈，此次他到重庆的另一重要任务是代理重庆李俊案的申诉。

　　李俊是重庆俊峰集团董事长，在重庆打黑过程中，李俊团伙于2010年10月被警方捣毁，目前除“黑老大”李俊潜逃他国外，李修武等20名主要成员悉数归案。

　　李庄说，重庆打掉的“黑老大”大多有罪，只是罪行没有法院判决的那么重。但俊峰集团董事长李俊“比较干净”，没有涉黑。因此他愿代理此案。

　　实际上，除了李俊案已经聘请律师，例如龚刚模案、黎强案等多起重庆打黑案件都已在申诉当中。不但如此，重庆警方知情人士透露，目前重庆至少有900名警察已经得到“平反”，这其中，有涉黑的，有因为“收了几次红包的”，还有“因为挎包背歪了或者衣冠不整被调离偏远地区”，不一而足。

　　一场针对重庆打黑的“翻案风潮”，似乎已在山城重庆吹起。

　　现在的李庄很忙。在重庆的3天时间里，从早上7点到凌晨，日程都被精准安排好，又被执意地打乱。几乎是每隔几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李老师好，我们是在打黑中被冤枉的”，几乎是电话对方标准的开场白。

　　李庄透露，除了龚刚模案，他还接了六七十件其他案子，接案子的标准要同时符合两点：一是能看出是明显的冤假错案，二是有明显的刑讯逼供。这些案子的证据也都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