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报记者 龚菲

　　今年9岁的小鹏是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凤凰县腊尔山镇所德村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大大的脑袋和瘦小的身子显得极为不合比例，面容蜡黄还有白色虫斑。从本学期开始，小鹏每天中午可以从老师手里领到一小盒200ml的牛奶和一小片面包，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牛奶的味道。

　　凤凰县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于今年5月20日启动，县内3.6万余名农村中小学生正式吃上了放心可口的牛奶、面包等营养餐，不到半年，凤凰县的营养餐出事了。

　　早报记者调查发现，所德村的事件集中体现了今年以来多地营养餐事件的主要特点之一：对招标企业的监管亟待制度规范。经过凤凰县“有史以来最严格的招标会”，三家中标企业中，一家成立于招标后，一家是卖槟榔的，一家地址竟在废旧公司。

　　面对频频发生的营养餐风波，教育部网站昨日发布消息，全国学生营养办日前发文重申“阳光操作”规程，强调学生营养餐采购过程要向社会公开，杜绝“暗箱操作”；要建立供餐准入和退出机制，通过招标确定供餐单位，并向社会公示。大宗食品及原辅材料要通过招标采购、集中采购、定点采购的方式确定供货商。

　　一条微博曝营养餐缩水

　　3元钱可以让孩子吃到什么？一盒200ml的学生奶和一个面包，这个面包的克数，可能是20克，也有可能是45克；今年的9月份开学到10月29日，所德村的孩子们只吃到了南山牌学生奶+一个大约40g来自福建生产的“爱乡亲”面包(或者火腿肠)，10月30日，送来的原本就不大的面包变得越发小。

　　“这哪里有3元钱啊？”来自山西的支教梁老师愤怒了，对于这个大三学生来说，当她知道国家拨给每个孩子每人每天3元钱用来购买营养餐后，面对眼前怎么加也无法加到3元钱的食物时，再也无法让自己无动于衷了。

　　梁老师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我要跟湘西州或者凤凰县教育局掐一架。求有关部门电话。孩子们午餐越来越缩水了，现在每人每天一片面包片，直径6厘米，厚度1.5厘米，还不如卖火柴的小女孩……”

　　此事随即引发广泛关注。11月27日，凤凰县教育局启动了问责制，免去了腊尔山完小3个校长和县教育局勤管站2个站长的职务，地方财政还拿出了210万元。从这一天起，3元钱的营养餐又有了变化：牛奶+面包+火腿肠，面包的品牌由原来福建生产的“爱乡亲”变成了湖北珍肴食品有限公司生产的45克的“珍好麦”。

　　凤凰县纪委书记周拥军告诉早报记者，经过县里的调查，当天由于校长管理不当，将企业赠送的20g面包错当成正品运给了当地的村小，而正品则发给了完小幼儿园的同学，而至于有几餐没有送到及过期牛奶的配送，当地还在对此事调查，对相关责任人作进一步的处理。

　　有史以来最严格招标会

　　今年6月14日，国家教育部发布了《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实施细则》，其中第三章供餐内容和模式中就针对供餐中所可能出现的问题制定了“供餐退出机制”。该细则指出，但凡在供餐期间存在克扣、减量、延时、拒绝供餐或者服务态度恶劣等行为，情节较为严重的企业(单位)供餐、家庭(个人)托餐停止供餐资格。

　　根据所德村小学支教老师反映，上述情况并非管理不善造成，供餐企业的责任无法推卸，但在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之后，这家企业依旧延续着这项业务。为此早报记者想就此事采访凤凰县教育局，但截至早报记者发稿该部门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该部门办公室的一个工作人员表示，营养餐的招标程序完全是严格按照政府的要求在执行，没有任何问题。

　　该工作人员提到的招标程序中的开标会于今年5月3日在县教育局召开，这是该县第一次启动有关食品招标的政府行为。参加此次招标会的7个评标委员会成员来自财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工商、教育、卫生、质量监督局等职能部门。

　　县卫生所监督所的科长龙彬福说，前来投标的企业送来的每本标书都很厚，一本有三四百页，当天像这样的标书他们评委会成员就要看上近10家公司，一天下来疲惫不堪。“我记得当时要求每天配送的营养餐不得少于三样，每个企业送来的标书里都会附带要配送的其他食品的说明书、食品规格及企业的存储室、保管室的资料。”丁明智表示，作为卫生监督所的代表他给企业介绍了营养的配比，如每天孩子需要摄入的蛋白质、糖类的要求等。

　　这份制定于今年4月份的招标书是由当地政府委托“湖南信元工程管理有限公司”来代理的，在该文件中，关于评分标准分为了8大项——综合实力(12分)、产品新鲜程度(6分)、同类业绩(6分)、信誉(5分)、投标优惠声明(8分)、食品性能(16分)、学生营养餐配送实施方案(45分)、投标文件的规范性(2分)。

　　由此可见，其中打分最高的选项——配送实施方案，是当地政府最为头疼的问题。

　　据凤凰县工商局副局长黄民医回忆，工商职能部门主要查看竞标企业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组织机构代码证、食品流通许可证及其有效期等。“我记得当天大约有5家还是6家公司来竞标，其中不乏蒙牛、伊利这样的大品牌，它们在牛奶品质的选项中分数都是很高的，但是其他项目拉低了综合分，如配送、存储等，反正最后中标的企业提供的牛奶是湖南当地的品牌，好像是南山和金健。”

　　最终，凤凰光明商行、凤凰县中新亚华乳业经营部、湘西自治州鸿翔商贸有限公司分别以94.10分、93.50分及81分获得了该县720万元、714万元、732万元营养餐项目的业务。据该县财政局工作人员告诉早报记者，这笔钱一次性划拨给中标企业，不经过教育部门。

　　中标企业与标书相差甚远

　　“我印象中，中标的这3家企业均在凤凰县有固定的经营场所，特别是湘西自治州鸿翔商贸有限公司在凤凰已经经营有两年的时间了。”凤凰县财政局、政府采购监督管理办公室的负责人向志刚(音)告诉早报记者，但具体的招标内容还得问教育主管部门。

　　因凤凰县教育局多次拒绝采访，早报记者就到凤凰县工商局查找这三家企业的基本信息，发现在该部门的资料库里并没有有关湘西自治州鸿翔商贸有限公司的任何信息。黄民医告诉早报记者，如果这里没有这家企业的信息，那么地方职能部门就无法对该企业进行监管。

　　在吉首市工商局红盾信息网中，早报记者找到了该企业的基本资料，其监管单位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工商行政管理局，公司住所在吉首市人民南路上，其经营范围主要是文具用品、玩具、五金、家具零售，行业分类为食品、饮料及烟草制品专门零售，令早报记者诧异的是该企业的成立日期是凤凰县公告采购招标的第二天——2012年4月11日。

　　综合分数最高的凤凰县光明商行在该县工商局的资料中显示，其经营地址在桔园路，注册资金数额仅为人民币1万元，经营者名叫韩琴艳，但是注册的联系电话是一个空号，早报记者在桔园路找遍该公司，未果。当地一家名为“陈氏商行”批发部的老板告诉早报记者，他听说这家公司在代理营养餐的事情，但事实上该公司是卖槟榔的，在凤凰根本没有店面，在桔园路好像有一个仓库。

　　而剩下另外一个供货商——凤凰县中新亚华乳业经营部，早报记者联系上该企业的经营者朱发明，他表示，对营养餐的事情不再接受采访。根据该公司在工商局登记经营地址——凤凰县大坡脑废旧公司，早报记者找到此处，发现这公司院落里堆满了砖石、木材、瓷砖等建筑材料，还有几辆私家车停靠在这里，在询问院子多人后，均得到同一个答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这么一个经营部。

　　那么这三家到底如何成为营养餐的供货商呢？参加评标会的凤凰县卫生监督所科长龙彬福回忆，开标会那天分了两个房间，专家一个房间，还有一个房间供投标人展示自己的产品，这两家企业特别提到在供应牛奶、40g面包及火腿肠的基础上，还可以赠送20g的面包，这让所有的评委都觉得物超所值，毕竟企业需要把这些食物送到村小去，每天要提供不少于三样的食品，还有小面包可以赠送，一个学生只有3元钱，能做到这点不容易，“赠品”的许诺让这两家公司的分值一下子拉高了不少。

　　但事实上，支教老师告诉早报记者，在11月27日之前，大部分的日子里他们拿到的食品只有两样，牛奶加面包，或者牛奶加火腿肠。

　　怎么把3元吃到孩子肚里

　　3元=牛奶+面包+火腿肠+运输费+管理费。看似严谨的招标流程，却难以经得起推敲。

　　据湘西自治州古丈县教育局负责采购招标会的负责人告诉早报记者，整个自治州基本采取的是综合评分法的定标方式，主要分为公共部分和技术部分，其打分的选项为投标人的注册资金、所竞标的产品是不是国家级品牌以及存储仓库的规模、通风性能等。在凤凰县采购招标中，对投标人的基本资格要求，还提出“具备履行合同所必需的资源、设备和专职人员，有符合本采购项目要求产品的生产、配送和售后服务的能力；在凤凰设有固定的经营场所、仓库、配送交通工具”的要求。

　　但事实上，给所德小学配送的企业除了在凤凰县当地没有固定的经营场所，连仓库也没有，该校老师指出，一周的营养餐均存放在学校的一个教室内。

　　凤凰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周拥军向早报记者坦言，对于这个项目，地方上对中央的决策存在误解，让3元钱吃到孩子的肚子里，作为地方政府认为，从采购到运输，为了就是让孩子吃上这些食物，从经济学角度看，也是用在了孩子的身上。

　　在凤凰县营养餐缩水事件曝光后，湘西自治州辖区内对营养餐的构成解释为，生均3元的费用包括食品采购、运输配送、税费、人员工资、仓储管理及其他相关费用如办公设备、配送专车购置等。

　　这与贵州、云南等地发生的营养餐事件有很多相似之处，村小相对条件比较落后、路途遥远，当地政府要快速地完成这一项目，权衡之下企业供餐模式是最快速、也是最省事的，当运输等中间环节交给企业来解决，无形之中给政府减轻了很多负担，但企业需要盈利，只能在食物上去找盈利点。

　　企业供餐的模式，政府的前期工作就是进行招标，在招标的过程中，如何能保证这一模式公开公正？

　　贵州省织金县八步镇中心小学的招标过程，家长代表、卫生、工商、教育局、乡镇领导等均到场，但卫生和工商两个部门投了弃权票并未受到任何人的质疑，西部地区乡镇乃至村里对于企业招标、食品招标、食品安全等所呈现出来的姿态，大多是慌乱、无奈和陌生。

　　企业：

　　做营养餐完全亏本

　　湘西自治州永顺县教育局的向余双指出，在该县启动这一计划时，曾发生没有企业来投标而流产的例子，因为企业觉得中间根本无利可图，有可能还会亏本。

　　早报记者翻阅了自治州8个县的招标公示，发现永顺县学生人数最多，3.8万多人，采购公告最为详尽，分别列出了个营养餐的价格，同时面包的规格定在50g，且对学生奶生产企业注册资金提出了在5000万元及以上的要求。“企业的注册资金越高，其承担风险的能力也越大。”据向余双介绍，该县乡镇中学及中心完小53所，村小134所，前者基本都已建设了厨房，虽然条件简陋，但学校也能对学生实行三餐制和两餐制，但134所村小则没有一所学校有厨房。

　　向余双表示，他们计算过一个火腿肠除去进货、运输、存储等，企业可以从中获得的利润大约是4分钱，而牛奶也就只赚几分钱，很多企业都表示，今年的这项业务完全是亏本在做，打算以后再把这笔钱赚回来。

(原标题：屡现风波找不到治本良方最严招标会难掩学生营养餐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