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7日，河南省兰考县人民医院，袁厉害（中）见到远道而来的“义乞”王志友（左），悲痛而泣。图/CFP

　　如果，袁厉害当初没有收养这些孩子，他们的命运可能是迅速死去，或者最终被民政部门进行妥善安置；如果，民政部门工作得力，这些孩子或许能得到条件更好的养育，还能享受到更好的生活救助。

　　可惜，对于袁厉害和她收养的孩子，“如果”来得太晚。不被认可的收养关系，使得孩子们曾经错失了更好的救助和生活保障。

　　一个“爱心妈妈”二十余年的苦苦挣扎，击中的是国家相关法律体系的缺口与无力。

　　本报记者周喜丰 河南兰考报道

　　探望孩子，却被拒绝

　　1月8日，记者从兰考县委宣传部获悉，兰考“1·04”火灾事故目前已有包括兰考县民政局局长在内的6名责任人被停职检查。

　　据相关人士透露，司法机关已经介入，启动司法调查。官方通报称，待事故原因调查结束后，将对上述人员及相关单位和责任人依法依纪进行处理。

　　8日晚间，关于这场火灾的原因也有了结论：系儿童玩火所致。

　　而病榻上的袁厉害仍没有走出悲伤，她对前来的媒体记者仍有倾诉的欲望，她说自己很后悔，也很怀念在火灾中逝去的孩子，但是，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后悔过收养弃婴、孤儿，她问心无愧。

　　袁厉害也想去开封市福利院看孩子，但医生认为她的身体状况还不宜奔波。长年的操劳，使得袁厉害患上了多种疾病。她的主治大夫郭新胜说，袁厉害长期患有冠心病，再加上血脂稠、血糖过高，同时外界干扰过大，直接影响到她的情绪和医治，不利于康复。为了减轻袁厉害的精神压力和负担，医生为袁厉害调换了病房，并安排专人值守。

　　7日，开封市福利院院长王永喜对记者称，福利院的大门对社会是敞开的，袁厉害想要看孩子也没有问题。然而，8日，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和袁厉害抚养成人的一名养女前往开封市福利院探望孩子，却被拒绝。

　　据郭海洋称，8日上午、下午1点，他们分别前往开封市福利院，在门口喊，但工作人员告诉他，得跟上级打电话，最终迟迟未等到获许探望的电话。一同前往的记者也致电兰考县委宣传部有关负责人协调，也无结果。郭海洋称，他们在福利院停留期间，看见其他社会人士去看孩子，并没有任何障碍。

　　低保，一笔糊涂账

　　在火灾的第二天，河南省民政厅下发通知，要求对民间收留孤儿弃婴行为进行排查，“对不符合社会福利机构设置基本标准的，不符合抚育条件或不能实现与民政部门合办的，按照有关要求，从孤儿最大利益出发，将其养育孤儿接收并安置到户籍所在地儿童福利机构”。

　　这是民政部门姿态的一个重大转变。袁厉害的女婿郭海洋表示叹息，“为啥以前送福利院要孩子的来源证明，没有证明的不收，而现在出事了，就什么证明也不要了。”

　　在独自收养弃婴、孤儿的路上，袁厉害曾经饱受赞誉，收养事实的长期存在，让她成为“爱心妈妈”，社会的理解与宽容也为她的收养之路开了一道狭窄的门缝。

　　1月7日下午，在媒体记者的多方追讨下，兰考县民政局公布了袁厉害家庭享受低保的名单，结果却令人吃惊：在这一张享受低保的20个人员名单中，没有发现一个死伤人员的名字。其中仅有5名是与袁厉害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加上袁厉害本人才6名，剩余14名均不在与袁厉害一起生活的孩童当中。

　　那么，这14名享受低保者是谁？都在哪里？事实上，袁厉害收养的孩子数量一直处于动态的过程中，郭海洋亦承认，这些遗弃的孩子夭折率达到百分之六七十，另外还有一些孩子被送往其他的家庭收养。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袁厉害的许多孩子都没有到民政部门登记，这也不合《收养法》，这也是官方最初指责袁厉害“非法收养”的依据。但袁厉害到公安部门为孩子注册了户口，凭着一纸户籍证明，县民政局又给袁厉害及她的孩子们共20人上了低保，这样，一个季度她能领到4000多元的低保，缓解一个女人养育孩子的辛劳。

　　这一过程，兰考县主管民政的副县长吴长胜亦承认，确实有不符合有关规定的地方：袁厉害为孩子办户口，却没有到民政局要求开证明，民政局为袁厉害及其孩子办低保，却没有审查袁厉害办户口的合法性。

　　来自官方的解释是，反正20名低保都给了袁厉害，虽然大部分享受低保的人员没有与袁厉害一起生活，但钱是袁厉害领的，这些钱可以用到身边没有享受低保的孩童。

　　这是民政部门对于袁厉害的宽容所在，但显然并不符合发放低保规定。吴长胜亦承认，民政部门默许了这一现象的存在，并缺乏相应的监管。

　　事实上，甚至连袁厉害到底收养了多少个孩子，当地民政部门也没有清楚的台本。

　　这是一笔糊涂账。

　　享受不到的孤儿福利

　　民政部曾于2008年下发《关于解决国内公民私自收养子女有关问题的通知》。文件要求，对于不符合规定的国内公民私自收养，依据《收养法》及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由当事人常住户口所在地的乡(镇)人民政府、街道办事处，动员其将弃婴或儿童送交社会福利机构抚养。

　　这是解决袁厉害长期“私自收养”的一个契机。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囿于“动员”二字，使得将袁厉害收养的孩子难以送入福利院，他们的解释是没有强制权。

　　机会并非只有一次。2010年，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加强孤儿保障工作的意见》，其中对于“孤儿”的定义是指失去父母、查找不到生父母的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文件规定，这些孤儿由地方县级以上民政部门依据有关规定和条件认定，地方各级政府要采取多种方式，拓展孤儿安置渠道，妥善安置孤儿。

　　2011年，民政部再次下发通知，要求“进一步完善保障孤儿基本生活”，将所有失去父母、查找不到生父母的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纳入保障，作为孤儿基本生活费发放对象。这一通知还要求，“在孤儿身份认定中遇到问题的，应加强与公安、司法、卫生、人民法院等部门的协调，帮助孤儿出具父母死亡证明或人口失踪证明，……确保每个孤儿都能享受到国家的政策保障。”

　　孤儿的基本生活费远高于低保，由中央财政专项资金补助，2011年，这笔费用全国总共25.2亿元，福利院收养的孤儿标准是1000元/月，民间散养孤儿则是600元/月。

　　据记者掌握的信息表明，2012年，兰考县民政局获得的孤儿基本生活保障补助资金是84万元。据介绍，兰考县登记在册的孤儿五六百名，这些孤儿享受每月350元的基本生活补助和五保供养金等，接近600元标准。

　　而一直未被认可的收养关系，使得袁厉害收养的孩子享受不到这样的福利。

　　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院长、民政部原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王振耀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孤儿身份认定程序繁琐，要获取一份孤儿生活补助并非易事，目前相关的民政机构对孤儿的界定非常严，不利于弃婴获取补贴及资助。

　　这些福利严格依据我国的户籍制度和民间组织的注册管理制度，这也意味着，一些被遗弃而没有户籍的“孤儿”，或被非注册民间机构抚养的孤儿，都无法享受社会的各种福利。

　　结果呈现“两极”：一头是想收养却找不到心仪的孩子，一头是爱心人士临时收养弃婴后又送不出去，如果私下收养，又不受法律保护。

　　不被优先考虑的福利院

　　据河南省民政厅相关资料显示，该省因系人口大省，儿童福利服务对象的数量为全国之首，孤儿总数占全国的十分之一以上。

　　对于儿童福利机构的建设，早在2007年4月，河南省民政厅2007年下发《关于加强河南省儿童福利机构设施建设的意见》，要求在“十一五”时期，按照国家“十一五”规划的要求，将儿童福利机构建设列入当地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同时对儿童福利机构的基本建设项目予以优先核准或审批，并纳入城市总体规划。力争用5年时间，在全省地级以上大中城市和部分人口多、孤残儿童数量大的县级市(县、区)建设和完善集扶养、救治、教育、康复、特教于一体的儿童福利机构。

　　五年过后，整个开封市仍只有一家福利院可以接收孤残儿童。据河南全省社会福利机构统计表明，开封市建设福利机构的步伐仍然慢了一拍。在整个河南，商丘、信阳、周口、驻马店等市，分别在多个县区建设了福利院。

　　兰考县民政局党组副书记李美娇说，兰考也曾在“十二五”期间多次通过发改委、民政部门两条线申报福利院项目，但直到2012年12月底，这一项目才获批准。上级财政拨付县民政局90万元，用于建设一个有200-300个床位的福利中心。

　　这是一个迟到的项目。此前，自认财力有限且没有申请到资金的可能，兰考县将自己出全资建设福利机构的计划搁置在一边。根据公开报道，兰考县民政局社救股股长冯杰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福利院)很有必要，但尚不在县城发展的优先考虑计划之列。”

　　2010年，兰考县完成《兰考县城市总体规划(2010—2030)》，“利用有限资金，高起点、高标准、高品位”，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城镇建设步伐太快，新的行政区高楼林立，这里有新建的阳光大厦(行政服务大厅)、兰考县人民法院、兰考县气象局和在建的投资2000万的兰考县财税服务中心、投资5000万的兰考县农业综合服务中心等高楼大厦。

　　这两天，相关工作人员正在忙于为县福利院选址、丈量土地。“前天，县里还组织开了协调会，福利院建设迫在眉睫了。”兰考县一位部门负责人意味深长地说。

　　[民政部采访记]

　　河南兰考7名孤儿火灾遇难事件发生后，人民日报对民政部提出采访要求，目前仍然未得回应。1月8日上午，人民日报记者袁振喜试图再次问询民政部，持续打了一上午电话，先后十五次努力无果。中央要求转作风，面对媒体采访，“有关部门”给个答复为啥这么难？

　　第一个电话：

　　9:00，记者打通民政部官网公布的民政部新闻办电话58123032，接电话的是曹姓工作人员，报明身份后，

　　记者：请问，对我们的采访要求，现在有回应了吗？

　　曹姓工作人员：你们的采访已经不归我管了，现在是我们主任在负责，你找他吧，他的办公电话58123031。

　　第二个电话：

　　记者几次致电58123031，无人接听。记者只好重新致电58123032。

　　第三个电话：

　　曹姓工作人员：今天主任不在。他生病去医院了。

　　记者：这位主任今天会来吗？

　　曹姓工作人员：我怎么会知道？你打打试试吧。

　　....。.

　　第五个电话：

　　记者两次致电儿童福利处处长办公电话，无人接听。

　　第八个电话：

　　这个时候，在多次的等待、无人接听和无果而终的电话通话后，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11:00。记者通过总机想找到民政部办公厅主任的电话。接通总机说明来意后，

　　总机接线员：你还是先打他们综合处吧，58123009

　　第九个电话：

　　记者致电几次，始终无人接听。

　　第十四个电话：

　　无奈，记者又致电总机，再次请求给予办公厅主任的电话。

　　总机接线员：我们那么多主任呢，那么多电话，你要哪个电话？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才能给你电话。

　　记者表示不知道名字。

　　总机接线员：说不上名就不能给你电话，说上名才能给，这是我们的规定。

　　……

　　据人民日报长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