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志成城托举生命》里面被救助的王兰，面临康复医疗中断的险境

　　绵竹市人民医院是唯一一所还在免费收治地震伤员的县级医院，唯一一所还有40多个地震伤员在做免费康复治疗的医院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伊曼 | 四川报道

　　付元菊的丈夫胡清文，自2008年5月12日妻子重伤之日起，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身边。那些来自国外省外、说话都需要翻译的医生，给了他莫大的鼓励，“人家这样热心细致地救助我们，自己的亲人难道能丢下不管？”

　　悄悄出走

　　2009年1月20日，付元菊高位截肢、严重感染的左髋关节处还没有换药，丈夫胡清文就用轮椅推着她，偷偷溜出了绵竹市人民医院，回到了清平乡临时安置灾民的板房区——医院的账上，还挂着他们未支付的300多元医药费。

　　“我们根本就承受不起每天100多元的治疗费，后面实在交不出钱，只能回去。”39岁的付元菊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但总是有那么多的好人帮忙，让我们很感动。”

　　付元菊的伤情从一开始就因不可抗力而被耽搁——地震后6天，清平乡幸存的农民一直被困山中。

　　2008年5月18日获救当天，付元菊被砸伤的左腿已坏死，生命垂危，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的医生立即为她做了截肢手术。5月28日，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付元菊被送到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华龙医院继续治疗。

　　“华龙医院的条件非常好，医生护士也很细心地照顾我们，我左手臂的神经损伤也逐渐康复了。只是左腿根部还有很大的伤口一直没好，里面又感染了。”付元菊对本刊记者说。2009年1月9日，华龙医院院方送付元菊夫妇回四川，并告诉他们：“按照政策，我们这边的免费治疗已经结束，但是四川还没停止，你们回去之后在当地医院继续治疗。”

　　1月10日，入住绵竹市人民医院时付元菊被告知，根据政策，四川这边对地震伤员提供的免费治疗2008年12月31日就结束了。接下来，作为农民的她，只能走“新农合”，住院费用只报销40%，且康复治疗没有纳入“新农合”，属于完全自费项目。

　　家里的房子、财物全部都没有了，丈夫一直陪护在她身边，再没去矿上打工，断了经济来源。两个未成年的孩子，16岁的大儿子因为遭灾而被迫辍学，小女儿只有4岁，由老人带着。

　　绵竹市人民医院骨科主任雷文学在检查过付元菊的伤势之后，告诉她必须继续治疗，二次手术，否则伤口会进一步恶化。

　　“结果，他们悄悄地就走了。”雷文学告诉本刊记者，像付元菊这样需要进一步治疗，又没有经济能力承担治疗费的伤员还有不少，包括之前就在他们医院接受治疗的许多伤残者。

　　12月31日，院方根据四川省财政厅第88号文件的要求告知所有地震伤员，从2009年1月1日开始，免费治疗结束。当时，许多伤员和家属都有点懵。

　　“一位男家属怒冲冲地跑到我办公室，还扇了我一耳光。”雷文学说，“他怪我12月31日之前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给伤员做手术，可是，当时那位伤员的伤口还在流脓，怎么能做？我们也非常无奈。”

　　板房医院

　　绵竹市人民医院的门诊楼、住院楼在地震中全部受损，到现在为止，医院所有的工作都在江苏援建的一大片板房里展开。

　　绵竹市人民医院办公室副主任杨露曦对本刊说：“地震对我们医院的影响本来就很大，后来的救治过程，压力更大。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灾区的医疗都是免费，伤员、病人剧增，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

　　因为大量的治疗都是免费，治疗费、药材费、耗材费都是医院垫付，医院财政捉襟见肘，结果是欠药材商、耗材商的钱越来越多。

　　窘迫的财政状况并不是绵竹市人民医院一家的问题，本刊记者从地震灾区的多家医院获悉，这些医院在2008年12月31日前垫付的医疗费用，都还没有完全到位。

　　根据四川省卫生厅2009年4月24日的工作汇报：“目前已经结算补助到位4.63亿元，基本解决了前期全省各级医疗机构垫付的紧急救治阶段的医疗救治费用。”

　　所谓“紧急医疗救治阶段”，基本于2008年7月下旬结束，其后一直到2009年4月底，后面的结算工作都尚未完成。在这种情况下，中止免费医疗的政策一出，很多基本痊愈或者没钱继续医治的伤员就出院了。

　　四川省卫生厅办公室副主任江涛告诉本刊记者，医院觉得压力很大，可以理解。但是，医院作为公益性机构，在没有新政策的情况下，政府要求对于确实有困难的伤员，不能拒诊拒治。“至于他们承担的这些费用，是不是将来会解决，目前还没有说，但是并不意味着政府没有研究这个事情，也不意味着政府不拿这个钱。”

　　外援来了

　　付元菊从绵竹市人民医院回家之后，每隔一天去乡镇卫生所花10元钱换一次药，但是，髋关节难忍的疼痛折磨着她，以前腿骨的位置不断地渗出脓水。

　　胡清文分别写了3份申请书，递交到绵竹市卫生局、残联和民政局，请求给予再次治疗的救助，但是，除了得到以上单位在申请书上盖章签字“情况属实”之外，再无下文。

　　3月初的一天，清平乡的妇女主任孟利跑来告诉他：“香港和德阳的专家到汉旺来义诊，不收钱的。”

　　3月12日上午，胡清文早早推着付元菊到了汉旺武都联合医院，一位很年轻的康复科女医生检查了付元菊的伤势后，告诉她两天后到绵竹市人民医院让专家免费会诊。

　　付元菊又回到了绵竹市人民医院，这一次，还是骨科主任雷文学给她诊疗，旁边还多了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会诊结论是：必须再次手术。

　　3月16日，付元菊开始住院治疗，输液消炎准备手术；25日，她接受了第二次手术，手术很成功，其后，她在骨科继续住院，身体状况逐渐好转，脸上也开始泛出红润。

　　雷文学告诉本刊记者，中国康复医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励建安教授拉来的外援——曾志伟创办的香港福幼基金会、南京焦点公司，还有欧盟的国际助残组织，与绵竹市人民医院通力合作，让一切出现了转机。

　　“如果不是这些组织和企业来帮忙，医院根本没办法，想做事也有心无力。”雷文学和杨露曦都这样说。

　　香港福幼基金带来了志愿者和治疗师，还为每位康复病人提供每人每天10元钱的生活费，给医院每人每天15元的住院补贴；南京焦点公司捐赠了100万元，用于家庭困难的部分伤员二次手术；国际助残组织与绵竹市人民医院签订了3年的协议，派遣专家、招募治疗师前来协助。而绵竹市人民医院则提供康复中心的场地、志愿者住宿、本院的医务人员力量及一些药材。

　　付元菊第二次的手术费2万元，就是从焦点公司的100万元基金中支出的。

　　雷文学告诉本刊记者，外援来了之后，之前因为无法支付费用而离开的伤员，医院又一一个把他们找了回来。

　　杨露曦告诉本刊记者，一些外国专家，签的都是旅游签证，他们除了与医院合作，还下大力气在社区康复上。而绵竹市人民医院对康复病人的投入每月就有几十万，依靠其他业务支撑。

　　更多人需要帮助

　　4月19日，是个晴天，输完液，付元菊被丈夫用轮椅推着，到不远处的地震伤员康复中心去做训练。

　　康复中心，其实就是一间200平米的大板房，一些崭新的康复器械上，几十名病人在五六个身着绿衣的治疗师指导下，认真地做着训练。四面的墙壁上贴满了标语：“香港同胞祝你早日康复”，“你的毅力+我的努力=康复成效”……

　　22岁的吴丹是哈尔滨医科大学康复治疗技术专业的学生，她作为香港福幼基金招募的志愿者，来绵竹工作已有4个多月，每个月基金会给她1500元补贴。

　　她告诉本刊记者，除了香港福幼和国际助残组织外，香港复康会最近也派遣了一位专家，提供技术指导和授课，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康复科的专家们也来过好几次。

　　四川省残疾人联合会康复处处长刘宇赤说，到目前为止，绵竹市人民医院是唯一一所还在免费收治地震伤员的县级医院，唯一一所还有40多个地震伤员在做免费康复治疗的医院。

　　雷文学与香港福幼基金会的人一起，对绵竹等地的地震伤员做了摸底调查，他告诉本刊记者，在汶川地震中，绵竹市的伤员是最多的，有3283人——这些都是到外地治疗后转回来的，轻伤的农民不少已经外出打工，没有统计在内。3283人当中，80%的伤员需要康复，90%都是农民，经济较为困难，还有交通不便等问题。

　　“新农合在我们医院治疗只能报销40%，自己要出60%。焦点公司的基金，按计划也只能帮助两三百名伤员。”他说，“我们能救助的有限，还有更多人需要帮助。”

　　这位骨科医生说，地震过去一年了，许多伤员体内的钢板需要更换或者取掉。“希望这个问题能有更多人重视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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