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三厂”即胜利油田的前身。在东营市胜利油田老基地的中心地段,记者从油田科技展览馆了解到胜利油田的发展历史——1961年4月,东营地区的“华8井”首次获得日产8吨的工业油流,从而发现了油田;1962年9月23日,“营2井”获日产555吨的高产油流,是当时全国日产量最高的一口油井,“九二三厂”由此得名;1965 年1月25日,又一支钻井队在胜利村打出“坨11井”,这是我国第一口原油日产过千吨的油井,后经山东省委批复,“九二三厂”改名胜利油田;1972年,胜利油田会战指挥部成立,陆续组织了河口、临盘、孤岛等地区的勘探开发会战,开始大规模面向社会招收石油工人。
正是在这一年,17岁的蒋洁敏结束了学业,来到离阳信县170多公里的孤岛(今山东省东营市河口区孤岛镇),成了胜利油田孤岛采油指挥部井下作业队的一名修井工。
41年后,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来到孤岛。这个面积不大的小镇遍布采油厂,红色或黄色的采油机随处可见,几乎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一口油井。越往北走,道路越宽阔,马路两边的树木修剪得非常整齐,一排排红顶的5层楼房一字排开,从朝阳一村一直排到朝阳五村、六村……当地居民告诉记者,那些房子是孤岛采油厂的家属楼。
相比阳信县老乡表现出来的谨慎,孤岛的职工对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没有那么警惕。一位同在1972年进入胜利油田的退休职工很热情地向记者介绍,当时招工有3个途径:部队军人、油田职工后代、社会招工。招聘的流程非常简单,“只是填了几张表,写写自己的基本信息,就被大卡车拉走了。“
17岁的艰苦让他“没有笑脸”
随后,记者来到孤岛采油厂,试图了解蒋洁敏当年的工作情况。采油厂的宣传人员对记者先是非常热情,但一听到“蒋洁敏”3个字,气氛立即变了。一位负责人表示,在这个敏感的节点上,谁也不愿意多说,但他还是向记者提供了一些关于孤岛的资料。
上世纪70年代的孤岛地如其名,在找到石油之前,这里是一片平静孤寂的盐碱地。1972年,孤岛采油指挥部刚刚建立时,气候和环境都很恶劣,石油工人用“鸟无树做窝,人无歇阴处”来形容当时的条件。“很多人到了这儿,看一眼就走了。几个月后,第一批招来的工人跑了一大半。”油田一位工作人员说。蒋洁敏是留下来的少数人之一。
吴群(化名)当年在孤岛做了几年小买卖。在他看来,油田所有工作中,修井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整天野外作业,风吹日晒,还不能按时吃饭,如果遇上井喷和冲砂,内衣都会被油浸透。早期技术不发达,修井工经常要靠人拉肩扛运输和使用各种大型设备。一个最普通的直径约10厘米、高30厘米的钻头,都有几十公斤重,需要两个壮小伙才能抬起来。“长期和铁家伙打交道,少不了会有些磕磕碰碰。”一名胜利油田的员工告诉记者。更严重的是,由于当时没有提拉设备,工人在洗井、冲砂过程中,劳动强度大,工作危险。“我就亲眼见过好几次,有工人不小心被洗井的化学药剂或酸液溅到眼睛里,可怕极了!”吴群说。
“因为修井工作实在太累太苦,工人们脾气都很急,恨不得把1小时的工作10分钟干完……蒋洁敏当了好几年修井工,这个工作给他带来的最大影响是没有笑脸。”曾经有媒体报道了一位工人对蒋洁敏的回忆。很多孤岛的石油工人也推测,蒋洁敏当官后的雷厉风行和不苟言笑,与他17岁初入社会时经历了这种艰辛有关。
蒋洁敏的少年老成也日渐显现。1972到1980年的8年中,蒋洁敏在孤岛采油指挥部从普通工人到技术员、作业队队长、副大队长、大队长,20岁出头就走上管理岗位。
1980年,为了弥补“文革”时很多管理人员未能正规上学的遗憾,受山东省委组织部委托,山东大学开始举办干部专修科。25岁的蒋洁敏得以到山东大学经济学系在职学习工业经济专业。这段为期两年的学习,给蒋洁敏提供了晋升的资本。
1987年1月,胜利油田的孤岛、孤东两个采油指挥部合并为滨海采油指挥部,蒋洁敏被任命为党委副书记。1989年12月,又恢复为孤岛和孤东两部分,分别改名为孤岛采油厂、孤东采油厂。蒋洁敏任胜利油田孤岛采油厂党委书记,主管矿区建设。
一名父母都是胜利油田职工的“油二代”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现在油田都强调人性化,但在30多年前,生活都是服务于生产的。”在那个“先生产、后生活”的年代,油田员工住宿条件非常简陋。上世纪60年代,大批石油工人一下子聚集到新发现的油田地区,没房子住就在地里挖个洞,上面盖上茅草,号称“土窝子”。到了70年代,蒋洁敏来到孤岛时则是“上班夺油搞会战,下班盖好‘干打垒’再会战”。“干打垒”是北方农村最简便的房子,先用玉米杆垒成墙,再在外表糊一层泥巴。当时,一位石油工人还在《战报》(《大庆日报》前身)上刊登了一首诗:“延安人人挖窑洞,今朝处处干打垒。”上世纪80年代,蒋洁敏上任滨海采油指挥部党委副书记时,“灯不明,路不平,水不净”是矿区广为流传的自我调侃之词。据媒体报道,他曾说过“鸟还有个窝,我们在这奋斗了15年还没有个像样的家”。上任后,蒋洁敏表现出和前任完全不同的领导风格——大胆、强势,花了3年时间不断盖楼。原孤岛采油厂工会主席杨书善也曾对媒体回忆:“矿区连续3年建设正规楼房2000多套。”
在当地居民的指引下,记者找到了孤岛的第一批家属楼。它们位于孤岛镇东边,三层,年久失修,墙皮脱落,外表呈现灰白色。楼内每套房的面积都是53平方米,所以这批楼房也被称作“老五三”。旁边的修车师傅说:“这可是当年的‘指挥楼’,里面住的全是领导!”但无从证实蒋洁敏是否在此居住过,只知道他在任内又盖了许多六七十平方米的单元房。
当年蒋洁敏在孤岛还推行过一项“4321”政策。“每人每月保证领到4斤鸡蛋、3斤鱼、2斤肉、1斤油。那时候我们有自己的农场,养猪养鸡,种菜种瓜。”孤岛采油厂退休技术员王成(化名)向记者回忆了那时候的“小康”待遇。这样的生活,让很多非油田职工羡慕不已。
风口浪尖上的胜利油田
整个90年代,蒋洁敏推行的都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曾引起争议,有人认为他过于强势、急于求成。但他在争议声中步步高升。1993年3月,蒋洁敏出任胜利石油管理局副局长。从1972年当修井工到1994年远调青海,蒋洁敏在胜利油田工作了整整22年。他被调查的消息传出后,一个新名词火了起来——“胜利系”。在媒体报道中,除蒋洁敏外,多名被调查的中石油集团高管均有在胜利油田工作的经历。
2012年3月,中石油昆仑天然气利用有限公司原总经理陶玉春被调查。据报道,陶玉春籍贯山东日照,1985年从山东胜利石油学校(现山东胜利职业学院)采油工程专业毕业,之后到胜利油田工作,从基层起步,后担任胜利油田供应处副处长。
2013年6月,曾任四川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时任四川文联主席的郭永祥,因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据称,郭永祥1972年成为胜利油田孤岛指挥部作业27队工人,后做了宣传干事,并一步步当上胜利油田党委调研室主任。1990年,郭永祥调往中石油总公司(中石油集团的前身)担任研究室副局级研究员、副主任。
2013年8月,中石油集团副总经理、党组成员、股份公司副总裁兼董事会秘书李华林被带走接受调查,媒体报道他也“曾在胜利油田任职”。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查证,李华林确实在胜利油田工作了一年多,但他的组织关系没进过胜利油田。
不少媒体由此得出结论,这些中石油集团高管和蒋洁敏的交集始于胜利油田。当记者向胜利油田进行核实时,得到的答复是:“你们是迄今为止第一家前来核实此事的负责任的媒体。”对4人在胜利油田的交集,胜利油田不少人都表示不清楚,但宣传部门一位负责人说:“石油领域的确有不少领导干部都是从胜利油田走出去的。胜利油田作为我国第二大油田,开发建设比较早,这样的结果应该说是一种必然。但是,现在有不少媒体将他们归为‘胜利系’,主要是依据他们在胜利油田的工作时间有重合,这样的推断,未免过于偏颇。”
采访中,几位在采油厂一线工作的石油工人也向记者表达了意见:“现在人们动辄就说‘胜利系’,关注点也都放在这些相互勾结、相互扶持的少数人身上,这对我们来说挺不公平的。很少有人会想到,胜利油田的一线工人们其实挺苦、挺不容易的。”在他们看来,蒋洁敏“现在被调查的问题,应该出在他离开胜利油田之后”。
“左膀右臂”跟着他一路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