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危机调查:煤老板依然有钱可赚

2013年09月24日10:46  《瞭望东方周刊》

  “错不在发展金融,错在对地下金融的破坏性估计不够。”神木县一位政府官员私下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即使在县委决策层面,关于促进区域金融发展,甚至是跨越发展,大家是有共识的,“神木有啥资源?不外乎两个,一是有煤,二是有钱,既然占了民间资本这个优势,那就得发展民间金融。”

  雷正西调去榆林市之后,有关他主政期间为何未控制住地下金融,神木官场、坊间两个舆论场都有议论。

  “诚信神木”的理想与现实

  2013年7月22日,陕西省政府召开第14次常务会,出台《关于金融支持民营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意见》,《意见》首次明确,“支持神木县争取国家级金融改革试点”。

  这条被外界解读为“力挺神木”的省府决策,公布时点正好距“7.15”非法聚集事件一周,公布之后第4天,雷正西从神木县委书记岗位上平静离职。9月16日,雷正西出任榆林市委秘书长的消息,才正式向外界公开。

  回到5年前雷正西在北京的那一场演讲,论及金融信用体系构建,他说,“有两句话说得好,一句话是‘没有诚信的或者没有信用的金融约等于金融诈骗’,第二句话是‘所有交易的基础就是信用’”。为此他踌躇满志,表示要打造“诚信神木”。

  而5年后离开神木时,现实似乎没有与他的理想一致。在他身后,是若干非法集资大案、数千件民间借贷讼争,以及一个身陷借贷泥淖的贷款人、投资人群体。

  “7.15”之前,黎名和一些贷款人曾撞见雷正西。“我上前问他,神木烂包了,你到底管不管?民间借贷破坏了神木的四大体系,你知道不知道?”黎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当场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

  “首先破坏了经济体系,现在神木很好的企业到银行贷款,报到省行,一听是神木,就不给放款;其次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诚信体系,亲戚间想借个千把块救急都很难;甚至连人格体系都破坏了,有些人手头有钱,看到现在这个局势,他就是不愿意拿出来兑现还账”

  贷款人、投资人将所有责任加于雷正西个人,显然是不公允的。后来的情形证实,这种情绪极易为个别人利用,并最终经由一条短信催发了“7.15”非法聚集。泄愤短信中所说“现任领导要跑”,原意即指“7月15日是雷正西高升调走的日子”。《东方早报》报道,广场上一些人喊出来的口号,就是“打倒雷正西”。

  雷正西并没有在7月15日调走,他去职神木的确切时间是7月26日。雷正西上调榆林以后,现任榆林市委副书记尉俊东兼任神木县委书记。

  “金改”能不能救神木

  陕西省政府在“7.15”事件一周后,推出《关于金融支持民营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意见》,表达了“支持神木县争取国家级金融改革试点”意图,这既可视为省府层面支持神木发展民间金融,实际又为神木民间金融走向定了调子。

  此次省府有关金融改革的构想还包括:“在榆林进行金融综合改革试验,探索民间金融规范化发展路径和模式”;“在延安开展农村金融改革创新试点”;“依托府谷充裕的民间资金,试点设立围绕支柱产业的产业链型的小额贷款公司,鼓励已设小额贷款公司增资扩股、业务创新,以及联合组建小额贷款集团公司,推动符合条件的小额贷款公司联合改制为村镇银行,支持设立大型再担保公司和融资担保公司。”

  陕西省迎着“7.15”事件的风口,推出一揽子“金改”决策,这一地方政府的行为逻辑,在另一个民间资本充裕的东部城市温州,已经有迹可循。

  2012年3月2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设立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温州“金改”大幕正式开启。而在此之前,正是“吴英案”为代表的一批集资诈骗案或非法集资案,将温州民间金融的混乱现实推至舆论一线。因此,温州“金改”后来也被解读为,“民间借贷乱象倒逼中国金融改革”。

  这一次,陕西的“金改”能否如愿,尚待观察。但假定陕西果能步温州后尘,闯关“金改”成功,那么在一定程度上,温州的今天就是神木的明天。然而,时下的温州还不是一个“好老师”。

  《瞭望东方周刊》2013年第34期《温州改革在半程》,报道了原兼任温州市委书记的陈德荣去职之后的温州现状,“今年7月初温州市委常委会,接替陈德荣担任新任市委书记的陈一新公开温州经济数据:在2012年度的16个主要经济指标中,温州市大多数指标在浙江倒数行列,其中的GDP、GDP增幅和财政总收入等9项指标倒数第一,另外4项指标倒数第二。”

  曾经瞩目于国内的温州“金改”,眼下陷入“改皮不改骨”、“改革效果不佳”、“改革成功概率下降”等不佳评论中。《中国经济周刊》9月刚刚推出的一篇报道,被以“温州企业抱怨金改无破冰之举”为标题,在网络广泛转载。

  事实上,包括吴敬琏在内的一些经济学家,一开始即对温州“金改”,尤其对采用“金改”治疗民间借贷痼疾这一决策安排,持谨慎态度。吴曾在2012年5月间公开表达:“我不是很看好温州的金融综合改革,这种试验当然有一定意义,但如同病人吃阿司匹林或抹万金油。”

  《北京青年报》今年8月24日刊登上海学者周俊生文章,文章说:“温州这个民营经济十分发达的地区,早已成为国家(“金改”)试点,但它并没有因此而在此次经济增速下降的潮流中力挽狂澜。”

  周俊生对陕西“金改”动议投了否决票:“神木的民间金融已经够发达了,对于神木来说,让它进入国家级的试点地区,并不能解决现在神木所出现的民间金融乱象,也不可能指望让那些满城讨债的人安定下来。”

  “逆金融”与贷款人的希望

  视线重新回到黄土高坡窟野河畔那个真实的神木县,“金改”愿景太远,讨债现实更近。原本隐于地下的数以千件计的民间借贷纠纷,在崩盘之后都涌进了公、检、法的大门。

  当省府、外界正急切讨论神木民间金融的去路和命运时,神木县的贷款人、投资人更关心每一起牵涉自身的案件能否获得最大程度的公正处理。

  《瞭望东方周刊》接触了多个贷款人、投资人群体,他们千差万别的表达,总体呈现为以下两方面:

  一是单方面推断,本地相当数量司法人员参与到民间借贷、融资当中,或者与涉案人有亲戚、同学、朋友关系,因此建议回避办案;二是在“张孝昌案”、“刘旭明案”等大案中,对特定县级官员、省人大代表、当地巨富、办案人员展开实名举报,举报其暗箱操作案件,致处置不公。

  对这两个方向上的质疑,贷款人、投资人所提交的文字材料多倾向于对人际关系的描述,另有证据尚需司法机关确认效力。部分贷款人、投资人解释,取证难在于办案不公开,因此建议彻底公开案情。但也有贷款人对此建议持模糊态度,这显示了“受害人”群体自身的复杂性。

  9月6日,“刘旭明案”的一位投资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尉俊东已和部分股东代表开了见面会,会上通报了办案情况。“反正意思是说,谁吃了利息要想办法追回来。”

  这恰恰是一个逆金融过程,实际是通过政府、司法干预,让已经发生的民间借贷融资回到借贷、金融尚未发生的初始状态。

  如果这一工作思路确定用来处置神木的民间借贷烂摊子,预计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尉俊东及神木县政府或难照顾到“金改”,他们将不得不动员更多司法、行政力量,投入到大大小小的追债与追利工作中去。

  目前,公开信息渠道并未显示神木已定调上述工作思路。《瞭望东方周刊》9月6日获悉,“刘旭明案”中的一些投资人已开始给尉俊东写信,投诉侦查办案不力,追缴资产不力。

  投资人在另外一份自制的“调研报告”中,心情复杂地阐述了他们的“希望”:一方面,投资人由于对神木本地公、检、法不信任,特请求异地办案、异地关押、异地审讯,请求“为了追回诈骗款,此案由中央、陕西省、榆林市司法机关挂牌督办”。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委婉陈情:“请尽快查明案款的去向并追回,以挽救上千个濒危的家庭;受害人的目的是尽最大努力减少损失,只要能追回损失,不追究刘旭明的刑事责任也可以。”

  计算神木未来

  煤炭产业让当地人致富后,买房置地成为投资的不二选择。一个县城人口只有十几万的地方,房价最高时超过万元,高于省会中心城市西安

  文 | 郝建国

  神木经济遇到了麻烦,首先地下钱庄千百亿元的“集资诈骗”让一批曾经的富翁陷入无法自救的困境,而房地产的泡沫让不少市民资产大幅缩水。另一方面,面对煤价的持续低迷,往日一掷千金的煤老板们的预期也大不如前。

  在这样的经济生态环境中,无论城里还是城外人,都流行唱衰论调,感觉“神木真的不行了”,甚至预言刚刚推行不久的全民免费医疗也会断炊。实际上,上述判断或印象缺乏实证支撑。

  煤炭优势就是神木经济优势

  神木当地有句民谚:“船烂了还有三千钉子”。意思是,对于一条大船而言,即便其木质船身毁灭,仅拿三千枚铁钉卖废品依然是一笔不小的钱。用这句民谚形容神木经济,再恰当不过了---神木年煤炭产量过亿吨,每吨按当前平均300元计算,产值就是300亿元,这还不包括下游的兰炭(煤炭粗加工产品,用于冶金)、聚氯乙烯、火电、电石、金属镁、浮法玻璃等产值。

  这两年煤炭价格持续低迷,目前当地煤价仅相当于2009年的60%左右。搞企业的人都明白,对于一般的行业而言,40%左右的价格跌幅足以让企业陷入亏损或停产状态,但神木的煤炭产业情况不同,它有比较优势,即便全国煤炭价格每吨再下降100元,神木煤炭产业依然可能实现盈利。

  神木之神,就好像上天赐予。我们都知道大同以煤炭储量大、产量大著称。位于陕西神木、府谷,内蒙古鄂尔多斯一带的“神府东胜煤田”探明煤炭储量2300亿吨,相当于70个大同矿区。神木在神府东胜煤田腹地,境内储量超过500亿吨,国内罕见,且煤质优良,属特低硫(污染的关键指标)、特低磷、特低灰、中高发热量的优质动力、气化和化工用煤。

  除了储量大、煤质好以外,神木煤炭埋藏浅、易开采,也是其他矿区无法比拟的。到过神木县城西北部矿区的人们发现,那里很多地方揭开地面四五米的土石覆盖,煤炭可直接露天开采。

  即便井下开采,与其他矿区的斜井、竖井不同,神木的煤层近似水平,断层稀少,且煤层可达8层之多,单层最大厚度12.02米(西南一些矿区有的地方煤层不足1米)。

  煤矿井下作业有三大危害,一是瓦斯爆炸,二是透水,三是冒顶。这三大危害影响建矿成本,影响安全生产,也直接影响产量。但是,神木的煤矿上述危害很小---它顶底板稳定(多为整块岩石),瓦斯含量极小(甚至无瓦斯),地下水文条件好(鲜有透水事故发生)。

  神木煤炭的比较优势就是神木经济的比较优势。虽然目前神木经济高歌猛进的势头暂时不再,但基本面是好的,未来几十年它仍将是全国少有的靠资源快速发展的少数县域之一。

  煤老板目前还是有钱可赚的

  当然,不是说神木经济没有问题。在2007~2011年经济快速增长时期,神木的“集资诈骗”、“非法集资”可谓多发,传销式的游资流动让二到三成的家庭卷入其中,部分小户血本无归。

  以笔者一位亲戚刘小清(化名)为例,他从六七户亲戚、熟人那里以月息2%的利率集资130万元,然后以月息2.5%的利率放给上线王某,王某最终以月息3%的利率放给“集资大王”刘某,目前刘某涉嫌“集资诈骗”被逮捕。而到出事前,刘小清收回的利息不足40万元。这意味着有六七个家庭积累的近百万资金将化为乌有。

  影响神木经济的另一个产业是房地产。煤炭产业让当地人致富后,买房置地成为投资的不二选择。一个县城人口只有十几万的地方,房价最高时超过万元,高于省会中心城市西安。

  刚性需求不足,住房供过于求,房价下跌便是必然。现在房价泡沫破裂才刚刚开始,预计神木房价下跌空间在20%~50%之间。不过,县城居民多半参与了单位福利分房或集资建房,高价购买商品房的多为投资者,几十万元的损失对他们而言不至于伤筋动骨,更不至于牵涉到银行的安全。

  最后说煤老板。单就生产成本而言,神木的煤老板目前还是有钱可赚的。但具体到每个煤矿,情况又不大相同。当地的煤矿硬件普遍先进,都上了综采设备,加之产权多次转手倒卖,一座设计年开采120万吨的煤矿,现任煤老板在鼎盛时期接手的价格多在10亿元以上。

  若拿到市场上评估,这煤矿自然是不值10亿元的,那都是炒作价格,或者说是期货价格,也就是未来5年、10年该煤矿正常生产时可能产生的价值。

  问题在于,多数煤老板并没有10亿元的现金,而个体户的身份又从国有银行那里贷不到款,所以煤老板多多少少都会在民间资本市场上借贷,通常利率是年息20%左右。

  假如煤老板资产负债率为50%,也就是他向民间借了5个亿,那么一年要支付的利息就是1个亿。每吨煤利润100元左右,120万吨的煤矿年毛利1.2亿元,扣除1亿元的财务成本,还有多少可赚?

  这还是按风调雨顺年头的估算,一旦遇到政策、监管等方面的变数或者其他意外,煤老板面临的风险不言而喻。

  当然,期货交易的诱惑在于预期。未来煤炭一旦涨价,煤老板们的春天就会来临,届时神木经济可能会迎来又一次勃兴。

  (注:作者为榆林籍,现任《华商报》主任记者,长期关注陕北政经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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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N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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