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繁华街区,转个弯,隐匿其中的城中村便一览无遗——无统一规划,乱搭乱建引发各种隐患。多年来,城中村以一种尴尬的身份存在于城市中,又因各方利益博弈成为政府拆迁改造的难点。
太原城中村改造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遭遇理想和现实的冲突。省委书记王儒林在太原调研考察座谈会的讲话中指出,太原市从2003年就启动了城中村改造,尽管下了很大功夫,但是基本徘徊不前。11年来只完成3个村整村改造,仅占应改造总数的1.7%,到现在还有170个城中村。
太原城中村改造为什么徘徊不前?改造遇到的瓶颈在哪里?先期完成整村改造的城中村,是怎样面对这些难题的?10月23日,本报记者走进太原第一个完成整村改造的城中村——下元村,实地调查走访,对话城中村居民,寻找城中村改造中遇到的困惑,了解百姓对于改造的期盼,破解改造难背后的原因。
A 村民最关心的是补偿承诺能否兑现
严格意义上来说,刘福龙的身份已经不是下元村民,而是太原市民了。
2011年4月,下元村被列为太原市城中村改造整村拆除的重点村,当年5月开始拆迁,次年7月实现整村拆除,成为太原市第一个实现整村拆除的城中村,第一个回迁安置房实现五证齐全的城中村。
整村拆除后,下元由村转变为社区,人口性质由农业转变为城市,土地由集体确权为国有,村管理集体经济转变为股份公司。然而,这些在刘福龙眼中,都不是最重要的,在这次整村拆迁中,他最关心的是自家房子拆迁后,当初村委会拿出的补偿承诺能否兑现。“我家一个院子几十间房子,只换来一个纸上的承诺,心里不安呐。”回忆起当初拆迁时,村里给大伙看的拆迁安置补偿方案,刘福龙说,他和村民们心里都在打鼓:“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是靠出租房子挣钱,房子拆了,等于断了收入来源,承诺说会给回迁补偿,但谁知道将来咋回事。”
今年47岁的刘福龙,是土生土长的下元村人。下元村志上明确记载了村名字的来历,由5个自然村组成的下元村,原先的村址并不在这里,人们为种菜方便而逐渐东移,起房盖屋,因地势低,久而久之被人们习惯称为菜園子,后“園”简写成“元”,下元村由此得名。
城市的快速发展,噌噌上涨的地价,让刘福龙这一代下元人不用再像父辈一样,靠种菜卖菜来维持生计。
1997年,嗅到商业气息的刘福龙跟着形势,在自家不到三分地的院子里盖了3层楼房,3年后又加盖了两层。“5层40多间房,每年抛去各种开销,可以收入个七八万。这在下元属于中等,并不是最高的。”刘福龙说,那几年,随着下元周边商业的繁华,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翻盖院子,大部分村民都成了职业房东,某种意义上说,下元村可以说是太原其他城中村发展的“带头大哥”。
十几年来,刘福龙和其他村民一样,舒舒服服地做着房东,每天早上起来,打扫打扫楼道,处理处理租户们反映的下水不通、跳闸等问题,其余大部分时间,悠闲得到处转转,跟老邻居们打打麻将、聊聊天,日子过得富足、惬意。
直到2011年,整村拆迁改造的消息传来。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最初得到消息的不安和怀疑,可想而知。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而言,整村拆迁,意味着告别祖辈居住的宅院,告别已经熟悉的生活方式,告别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不是一件小事。
B 失地村民:只要失地不失利对改造还是赞成的
拆,是摆在城中村改造面前的第一道难题。尽管困难重重,但下元村依然用一年多的时间,在太原市第一个完成了整村拆迁改造。
之所以能较快完成拆迁,站在刘福龙的立场,他认为,还是村民们认可了村委会拿出的拆迁安置补偿方案。“我们村地处城市中心,其实大伙儿也都明白,城市发展是必然的,我们最担心的是两个问题,一是拆了以后还能不能回来,二是利益受不受损失。不能失地又失利,只要不失利,而且还能改善生活环境,对改造还是赞成的。”
走到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前,刘福龙停下了脚步,指着眼前机器轰鸣的工地一角说,“我家就在那里。”顿了顿,接着说,“将来,这里是一个叫‘公园时代’的项目。”
公园时代是下元村整村拆迁改造中引进的项目之一,是集写字楼、住宅、商业、娱乐等为一体的大型城市综合体。按照“政府引导,市场运作”的原则,下元村拆迁改造中,共引进三个这样的大型合作开发项目,项目完成后,利润由房地产开发商和下元村双方按事先协议的比例分成。
村民们最担心的房子问题,也得到了妥善解决。“我们并没有因为拆迁而离开这里,反而会生活得更像一个体面的市民。给我们回迁的房子不是小产权,是真正的大红本,平均每家能分到五六套,都是楼房,条件好。”刘福龙说。
就在公园时代项目不远处,是一处名叫“智诚·御河骏景”的房地产开发项目,也在施工中,这是下元村引进的三个大型合作项目之一,其中有一部分住宅被用作村民的回迁安置楼。下元社区城中村改造拆迁补偿安置方案,有货币补偿和住宅安置两种,大多数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宅安置。拔地而起的回迁安置楼主体已建起,下个月村民们就能选房了,刘福龙盘算着,如果能选到25层以上的房子,是不是就能每天俯看汾河美景了。他说,这样的生活场景,不止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
在从房子被拆到分到回迁房的这段过渡期,刘福龙一家每年还可以领到7—8万元的过渡费。自己因为已经用积蓄买了一套商品房,暂时也不会考虑入住回迁安置楼。下元一带100平方米的房屋租金价格一年大约为1.5万元,回迁房分到手之后,全部租出去,每年也能净赚七八万。“以前虽说住在城市中心,但过得还是农民生活,吃水靠的是村里打的水井,冬天自己烧锅炉,成天灰头土脸。”刘福龙说,其实,没人愿意守着城市黄金地段过落后生活。现在改造后,居住环境舒适了,不用为私搭电线怕起火、消防通道被堵这些麻烦事操心了,“我们两口子现在也闲着,打算去打工,一年再赚3万块钱,这日子也不赖。”
C 失业村民:拆迁改造别把我的饭碗给拆没了
同样是下元村民,王红岁因为没有宅院,一拆就能置换几套房子的好事和他无关,19岁就开始在村集体企业工作,今年已经48岁的他,差点儿因为这次整村拆迁丢了工作。
王红岁的父亲是下元村民,后来到太钢当了工人。王红岁随父母在外面长大,19岁才回到下元村。当时太原正在河西地区(现在的万柏林区)大力发展工业,太原重型机器厂、大众机械厂、太原煤气化公司等重点工程纷纷落户下元,土地逐渐被征用,下元人开始办村集体企业,想方设法给村里挣钱。
回村后,王红岁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村办企业下元建筑构件厂当工人,小伙年轻,不怕吃苦,一干就是十多年,其间娶妻生子。随后,妻子在村集体企业晋华酒楼上了班。1996年,太原市启动迎泽西大街打通工程,下元村200间民房连同下元建筑构件厂一起被拆,王红岁又被安排去其他的村办集体企业上班,晋华酒楼随着整村拆除也被拆,妻子随之失业。
从一上班的几百元,到后来当了村治保员年薪1.5万元,王红岁说,这么多年,他都非常感激村委会给自己提供“饭碗”,一人挣钱养活全家。2011年,整村拆除的消息传来,乡亲们都在谈论拆迁安置的时候,王红岁则皱紧了眉头,村子没了,20多人的治保员队伍还会存在吗?
这样的担心没过多久就成为现实。因整村拆除,村里的治保员队伍裁员。“好在村两委班子考虑到我一直在村集体服务,而且全家就我一个挣钱的,最终把我留下来了。”王红岁话里话外对自己所在的下元村充满感激之情。
在整村拆除之前,下元村一共有13个村办集体企业,吸纳了村里80%的人就业。如今,因为拆迁改造,13个村办企业只留下一个,其余都关停,现在全村2796人,有1300多人处于无业状态,其中有一部分就是王红岁这样的情况,户口在,但没有宅院,城中村改造过程中,这类人员的过渡问题,也是绕不过去的难题,如果处理不好,极容易增加社会不稳定因素。下元村的解决办法是,尽量先给生活困难的家庭解决工作,暂时无业的,在过渡期,村里给提供过渡费。同时,跟合作的开发商协议好,等将来拆迁改造后的几个项目运营起来后,优先吸纳下元村的无业人员就业。
如今,还是治保员的王红岁工作更加卖力,对于未来,他有了更长远的打算:“建起的楼盘都有商铺出租,我想着也租个柜台,让老婆打理,能多赚点儿钱,让家人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D 村支书:解决城中村的各种问题拆是惟一的办法
在城中村的拆迁改造过程中,村干部,一直是很有争议的一个群体。
尽管处在城市中央,但是大多数城中村也跟其他农村一样,依靠浓厚的宗亲血缘关系进行自治管理。下元村有两个大姓,“刘”和“王”。刘四龙在这里当了18年的村支书兼主任,德高望重,现在他的身份是下元社区党支部书记兼居委会主任,作为整村拆迁改造的领头羊,面对采访,他已经不太愿意过多讲述过程,只是一再强调:“很艰难,很痛苦”。但他也坦承:“要想让城市发展,解决城中村积累的各种问题,惟一的办法还是拆,得改造。”
从2011年拆迁开始,只要刘四龙在办公室,每隔几分钟总会有人敲门,进来的村民多是反映情况的,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大家都习惯来找书记说道。刘四龙的手机来电频率比敲门的人还要多,一个电话刚挂掉,没过几分钟又响了。“你想到的、想不到的问题,都会在拆迁改造中接踵而来,让老百姓把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业变成一张白纸,怎么放心?”沉默了十几分钟后,刘四龙终于开口,“祖辈都住在村里,乡里乡亲的,拆好了是为民造福,拆不好就要背负骂名,关键是解决好怎么拆的问题。”
在刘四龙看来,“人”是城中村拆迁改造中的核心问题,村民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甚至连养家糊口的工作也失去了,未来的生活怎么保障?利益怎么维护?这些都是村委会应该且必须去考虑的。
没有成功改造范本可以参考,其他城中村拆迁后因各种原因不能按时回迁的例子比比皆是,这些都无形中让下元的整村拆迁改造工作增加更多不确定因素。背负这一历史使命的下元村两委班子,像过筛子一样和区政府一起筛选优质合作企业,制定公平合理的拆迁安置政策、考虑建立新的股份制企业,为乡亲们想未来……任何细节都不能忽略。“所有的工作都做到公开透明,用制度规范改造过程,这样才能赢得村民的信赖。”刘四龙说,除过公平合理的拆迁安置方案,村里特别从开发商那里争取到十几万平方米的商业和住宅项目,将来每个村民都有20平方米的商铺,由集体统一对外出租,租金用来给村民分红。此外,每个村民还可以无偿分得20平方米住宅,在此基础上,每个人还可额外获得10平方米的平价住宅指标。
为使拆迁后的建设能顺利进行,现在的下元社区居委会专门成立了由主任助理刘湧、李海金等人组成的项目建设手续办理工作组。专人专事,下元村城中村改造安置项目——智诚·御河骏景,成为太原城中村改造史上首次以挂牌交易方式取得项目用地的楼盘。也就是说,住进这个楼的下元村民,是太原市第一批拿上房产大红本的城中村民。“现在外界对村干部各种议论很多,我们要排除一切外来干扰,想尽一切办法让其余改造手续办理更快一些、让回迁安置楼盖得更快一些、让居民们搬进新家更快一些……”连续说了几个更快一些,刘四龙猛抽了一口烟,看看窗外说:“现在就是再难也要咬紧牙坚持干下去,居民们搬进新家的那一刻,才是我们能松口气的时候。”
太原市金刚堰路1号,是太原城中村改造领导组办公室所在地。最近,随着省委书记王儒林在太原的调研结束,这里的工作人员工作更忙碌了,走路的脚步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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