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王亦菲 实习生 王珍妮
今年7月22日开始,公安部部署开展为期半年的“猎狐2014”缉捕在逃境外经济犯罪嫌疑人专项行动。
猎狐行动已满百日,上海公安机关从美国、澳大利亚、法国、新加坡、日本、菲律宾等14个国家和地区抓获22名在逃经济犯罪嫌疑人,尤其是在南美、南太平洋和西欧等国家和地区取得了突破。
悉心调查脱下嫌犯“马甲”
这次“猎狐2014”行动涵盖了合同诈骗、职务侵占、非法集资、商业贿赂、金融证券犯罪等近90个罪名。多数逃犯流亡时间较长,22名逃犯中出逃时间5-10年的6人,10年以上的5人,可见出逃5年以上的占总数一半。而其中不少人在当地已经获得合法身份,取得绿卡或居留权,给抓捕、身份核实带来更大难度。
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总队长徐长华说,对逃往澳大利亚、美国等“漂白”身份的境外逃犯,警方必须通过各种方法将其“马甲”褪去,掌握最新动态。
“比如前跨国公司高管金某受贿2万美元,逃往美国14年,并获得了加拿大身份。此后,金某利用加拿大护照返回过上海探亲。”
警方掌握这个情况后,立刻针对其新身份进行调查,最终成功锁定了其“漂白”身份,及此前数次回国的信息。
2014年8月18日,是金某44岁的生日,他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从温哥华回国。在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后,他意外地发现,等待他的不是一场筹备已久的生日宴,而是上海警方。
被抓者中有10人被劝返
除了技术上的支持,“猎狐行动”成果斐然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机制上的保障。
由于22名逃犯涉及21起案件,警方特地开展了单独追逃小组,并将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外交部联合制定的《关于敦促在逃境外经济犯罪人员投案自首的通稿》发到每一个境外逃犯的亲属手中,有效促成一大批在逃经济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22名逃犯中,有10人被成功劝返。
同时,上海警方通过与当地警方、使领馆工作人员、警务联络官等,顺利摸清了逃犯在当地的落脚点。
目前,中国已经在30多个国家派驻了警务联络官,利用《联合国反腐败公约》平台开展追逃追赃国际合作也取得积极进展。在徐长华看来,此次“猎狐”行动中国际警务协作的提升,也将为未来我国建立健全防逃、控逃、追逃的长效机制,做出有益的探索。
据悉,“猎狐2014”开展百日,中国警方已从40余个国家和地区缉捕劝返在逃经济犯罪嫌疑人180名,其中,缉捕104名,劝返76名,涉案金额千万以上的44名,缉捕数已超过去年全年总数。
[案例]
47岁外逃犯:“17年了,我一直仔细数着日子”
被捕那一刻
上海警方从未放弃过对张成的追捕。2011年6月,公安机关辗转联系上张成在雅加达的关系人,得知几年前张成曾电称已经取得印尼身份,并在巴厘岛从事导游工作。公安机关立即在全球范围内发布“红色通报”。
今年7月,“猎狐2014”行动展开。9月1日23点许,张成正在旅行社开会,他怎么也没想到,大门一开,冲进来一群人。“警察用上海话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吧,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当时我就知道,时间到了。”
听到前来抓捕他的民警吐露上海口音时,张成没了最后一丝侥幸,也未想过反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坦然和一点惊讶。“17年了,我一直仔细数着日子。我没有自首的勇气,但是有服法的准备。”
位于浦东的上海市第一看守所内,海外逃亡17年的张成(化名)今年47岁,但头发已有些花白。对于现在的处境,张成表示:“我一直想着会有这一天的,我完全能接受。我甚至想过,如果真的运气好没被抓,我到60岁就回来自首。”
假冒银行经理骗走千万本票
1997年8月1日,在本市某家银行的溧阳路营业所内,张成冒充银行经理,伙同他人以“手拉手”存款短期内即可支付高额利息为名,用一张伪造的“企业存款证实书”将本市某事业单位的一张面额为1000万元人民币的银行本票骗走,并迅速实施转账、提现等行为,造成被害单位巨额财产损失。
8月13日,是约定的支付息差日,存款单位却未能如期收到高额息差,资金掮客“张经理”也联系不上。该单位财务到银行一查,发现银行根本没有收到过该笔存款,当即报警。
案发十余天,警方很快就查明了假冒银行“张经理”的真实身份。但是,此时听到风声的张成已经从上海逃亡,通过在黑市花费1.7万美元购买的假身份证从海口机场出境,前往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
原本,张成还想逃到第三国,但是购买的假身份证在第二次使用时就被发现,他只能先在印尼停留下来。他没想到,这一呆就是17年。
被骗6次才拿到当地身份证
“境外逃亡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当年30岁的张成完全不会英语,也说不来印尼话,刚到印尼的头一年,他一直躲在雅加达的山区内,边学习语言,边躲避追捕。很快,随身携带的六七十万元已经花完。“主要是用来买黑市的假身份证,我在印尼没有合法身份,天天要躲着警察。”
也许正是印证了印尼当地的谚语:“魔鬼的钱都用在了魔鬼身上。”张成在购买假身份证的过程中屡次受骗。“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不应该是你的。”张成说,“前六次卖家都说得很好听,说保证能用。结果有些是拿了钱就消失了,有些给的根本是粗制滥造的,一眼就能识破”。
直到第七次,张成在印尼雅加达的一个村子里居住半年以后,当地的村长给他办了一张真的身份证。他这才真正在当地安定了下来。
17年不敢说一句上海话
在印尼17年,张成去过印尼90%以上的地方,足迹遍布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加里曼丹岛等,做过棕榈纸,发掘过矿区,养过石斑鱼,草虾等。
1998年,印尼发生的“排华事件”,张成在印尼的日子很不好过,连续两个星期隔三天都要面临警察上门盘查。“冤枉钱花了很多,住在公寓房里,每个公寓每三天要交5000元人民币,去请警察或者军人来保护。一共大概交了两个星期。他们知道我有问题,我每次都拿出一笔不菲的钱摆平。”
为了躲避上海警察的追捕,张成不敢说一句中文。“要么说着蹩脚的当地话,要么就是装傻,从来不敢透露自己来自哪里。”直到2000年,张成在朋友的介绍下,做起了导游。“我想已经过去几年了,事情差不多也淡化了,不然我也不敢出来做导游。”
为了谨慎起见,张成一开始只带港澳台旅行团,内地团还是不敢接。“大概是因为我普通话说得好,点名要我的团越来越多,再加上后来大陆游客越来越多,我也开始陆续接一些内地团,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上海话,一直装作不懂。”
张成说,外逃17年,他多次动摇想自首,但是因为种种顾虑最后还是没有下决心。“担心回来要坐牢,担心在印尼的家人,担心上海的老母亲,太多顾虑。”
自觉对不起多位家人
落网后,张成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唯一感到愧疚的是自己的家人。“一个是自己的老母亲,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家,都没好好孝敬年迈的妈妈。一个是我原本在中国的家庭。”张成说,逃亡前自己仅和妻子说去出差,一句交待都没就一走了之。离家时,女儿年仅6岁,此后再无联系。后来,妻子到法院申请了离婚。“我现在知道了,女儿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可我连女儿读的是什么专业都不清楚。”
还有一个家庭则是张成在印尼重组的新家。“我没有联络她们,也许新闻播出后,她们就会知道了。我觉得他们会理解我,我也希望出去后能好好对待他们。”
说到这儿,张成神色才有了些微波动:“一时贪欲害了自己,也害了两个家庭。希望自己的经历能起到一点警示作用,并希望通过你们(媒体)劝那些和我一样在逃的嫌疑犯回来自首。”
采访中,记者注意到张成的口音已经完全变了,丝毫听不出是上海人。“我是上海人,标标准准的上海人。但我是特意回避我的口音。现在讲回来,慢慢调整,但一时半会改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