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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赵作海去年曾干过一段时间的环卫工人,不过因为太辛苦,最后也没有继续多久。 CFP供图 (上图)赵作海去年曾干过一段时间的环卫工人,不过因为太辛苦,最后也没有继续多久。 CFP供图
2003年5月18日,张高平、张辉叔侄俩从老家安徽歙县开车前往上海,也是他们踏上厄运之路的开始。 CFP供图   2003年5月18日,张高平、张辉叔侄俩从老家安徽歙县开车前往上海,也是他们踏上厄运之路的开始。 CFP供图

  冤狱回归者(1)

  冤案平反已经快第五年了,赵作海回想起受审和监狱里的不公时,还是忍不住恸哭。

  虽然被平反了,出狱之后的生活却并没有恢复如往日,他搬离了老家,与亲戚之间因为金钱产生了隔阂。

  张高平与张辉叔侄最美好的一段人生因为冤狱戛然而止,他们的家庭为了申诉正义,也在风雨中变得面目全非。

  媒体常以司法的标志性事件与进步来称呼这些冤案的平反,只不过,在冤案回归者的故事里,为了这样的司法进步,他们付出代价太大。

  我们至今依然看到,冤案的追责效力有限,对赵作海一案产生最大影响的商丘市原政法委书记没有任何追责,张氏叔侄案的几位关键办案人,也只是低调的内部处理。

  值得欣慰的是,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对干预司法机关办案的党政机关和领导干部,给予党纪政纪处分;造成冤假错案或者其他严重后果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希望这些冤狱受害者的人生,能在司法进步中获得蜕变和重生。

  ■新快报记者 刘子珩

  手握65万元国家赔偿,不少亲人都来借钱

  2010年5月11日,赵作海回到老家时,赵楼村的翻天覆地让他惊愕,完全认不出当年的模样,他甚至觉得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人变老了,房子变好了,以前的土房都变成砖房或楼房了。”而他的老宅子,两间瓦房,三间土房,随着他的被捕以及前妻的改嫁,多年来无人居住,已经坍塌。

  在最初回到老家的时候,赵作海心里想的是苦难结束了,取而代之美好生活将会重新开始。

  他这么想是有理由的:他得到了国家的65万元赔款,他在当时觉得这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政府帮他起了新房,宽敞的砖头楼;他的孩子也都已经长大成人,手上的钱正好帮着他们成家。

  无罪释放的第三个月,赵作海的大儿子赵西良娶了媳妇。为了这门亲事,赵作海就花了近10万元。他给了女方家8万元的彩礼,还在自己的新房边上,花了两三万元帮大儿子盖了新楼房。此前,他的孩子一直背负着杀人犯之子的名声,并且少年时家中变故后,就没念过书,没有人愿意嫁到他们家,如今新房娶妻,一家人终于可以抬起头做人。

  不过,重新适应生活的赵作海首先发现的是,钱不值钱了。

  在他刚进监狱的时候,一个鸡蛋四分钱,肉两块钱一斤,现在鸡蛋一块钱,肉要十几块,“现在这个钱在社会上一花, 65万元就不顶用了。”

  随之而来的,是亲人间的不和。因为手握巨额赔偿,赵作海的不少亲人都来向他借钱,开口就是数万元。钱借了出去没人还得了,不借又被人埋怨,原本关系最好的妹妹最后也因为借的钱少了而关系生疏。

  不仅如此,大儿媳进门后,与赵作海现在的妻子李素兰极为不和,赵作海两边都说不了话,只能一个人哭。

  赵作海与李素兰相识在出狱不久后,那时总有人借助赵作海的名声帮着自己维权,李素兰就是其中一个。刚与赵作海在一起时,她总会被人说闲话,说她贪图钱财。

  赵作海大儿子因为担心她管住钱,私自从父亲的存折取走了17万元后,远走打工。赵作海两口子在赵楼村住不下去了。

  出狱“后遗症”,腰不能直立,偶尔还会被噩梦惊醒

  离开赵楼村之后,赵作海搬到了商丘市区,与李素兰一起租房,一间30多平方米的房子,没有暖气,现在的房租是每个月400元。

  赵作海没有工作,他曾在去年干过一段时间的环卫工人,不过因为太辛苦,最后也没有继续多久。

  出狱快五年的赵作海,依然没有彻底摆脱牢狱带来的生活惯性。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腰不能直立,偶尔还会因为噩梦半夜惊醒。

  入狱之前,赵作海在当地生活算是如意,做生意、种辣椒,一切风调雨顺。但现在,重新回归社会,他已经没有了立足的本事,还因为传销被骗了十多万元。

  因为一些小事,赵作海会突然变得脾气暴躁,李素兰被他打了多次,还有时被死死地掐住脖子。事后,赵作海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动手。

  对于金钱,赵作海依然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的思维,他要么依然记得十多年前的物价水平,觉得什么都贵,要么就延续了监狱的生活习惯,觉得什么都不应该要钱。在他被查出高血压之后,降压药甚至都不能坚持吃下去,因为药要钱。

  他的几个儿女都出门打工了,平时都没有在商丘,由于没有文化,也一直赚不了太多的钱。

  他的脑袋上,还有当年被刑讯逼供时敲打留下的伤痕,凹下一块骨头。他打听到当年对他用刑的民警住所,和李素兰说起。李素兰希望能对当年办案的人追责,赵作海觉得那是国家的事,自己管不了。

  冤狱回归者(2)

  含冤入狱,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两家家道迅速衰落

  张高平左耳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了,那是在新疆蹲监狱落下的后遗症,当时不肯认罪的他被关到了地下室里,接受惩罚。

  他的头发也是在那个时候掉光的,父辈和兄弟中,只有他秃了头。年轻时的照片里,他一头浓密的黑发,如今头顶能看得到头皮。

  同样消失的还有睡眠,晚上一两点睡觉,早上五点钟起来,即便睡着了,也是满脑子的梦,乱七八糟,啥都有。

  在2003年含冤入狱之前,张高平和张辉叔侄的人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时,张高平在安徽省歙县做运输生意,有自己的固定客户,3个月就能赚到10万元。据他自己回忆,当时的家境在当地相当不错,第二任妻子洋装眼镜,打扮时髦,自己也是西装皮鞋,干净整洁。与前妻所生的两个女儿中,大女儿的成绩一直不错,张高平想,一定要让她去城里读书,自己也要在城里买房。

  侄子张辉跟着他也跑了几年运输,慢慢摸清了门道,即将准备成家。

  不料,2003年5月23日因涉嫌强奸案,张高平和张辉被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区分局刑事拘留。此后分别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和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被送往新疆服刑。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两家家道迅速衰落。

  张高平的妻子当时已经有4个月身孕,但毅然选择了打胎,并在监狱与他办了离婚。

  两个女儿没有人照顾,投靠了大伯张高发,并与大伯一起赴京上访。由于家境不好,大女儿初中毕业就没有读书了,而是去了湖州织里镇做纺织学徒,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并且第一年没有工资。小女儿初二也辍了学,一起进了姐姐所在的工厂。后来,他们回到了老家的服装厂上班,依然是每天十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

  张辉也和女朋友断了联系,他的父亲张高发原本家境也不错,养猪,开烧砖厂,还打算给儿子也买辆货车。儿子出事之后,旧日的好生活算是到此为止了,张高发一心想着帮儿子伸冤,无暇他顾,将以前积攒的钱都用在了上面。

  无罪释放后,他们在努力地适应这个新世界

  无罪释放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张辉食欲大增,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尤其是对肉食,有了特殊的偏爱。

  他也有了和赵作海一样的感慨,物价变贵了,100元钱不经用了。

  他努力地适应这个新世界,首先就是生活方式的变化。2003年,中国的互联网还未普及,到了2013年,手机已经智能化,上网、购物、缴费都能实现。

  他也相亲过多次,不过现在的女生对另一半的要求让他感到难以理解,对方总是询问房子和车子的问题,而不关心他的人品、工作等方面。

  事实上,除了十年前学会的开车本事,他现在什么也不会,想打工却没有技能。

  张高平的生活陷入了无聊之中。他开着新买的车,四处游逛。有人劝他去做保安打发时间,他毫不犹豫就回绝了。他心气甚高,只在小时候做过农活,后来自己靠货车谋生,从没有给人打过工。

  对于金钱,他失去了当年赚取的能力,如今只能更为节约。以往大手大脚花钱的张高平,已经完全变了,不过,他自称这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赚到大钱。他的一个侄子开了家担保公司,张高平将自己的钱入了股,每月从那里领些分红,算是生活费。

  去年春天,他新盖了一座五层的楼房,不过至今还没有建完。他想着,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搬进去住了。但家里只有他们父女三人,相比之下,那座未建成的房子显得有些大。

  “冤假错案不是某个警官或检察官造成的,而是一个司法体制的问题”

  司法被干预,就是赵作海一案形成的原因。

  当年的赵作海一案,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检察院一直无法完成起诉,造成超长羁押达3年。在此情况下,当时的商丘市政法委召开公检法会议,认定赵作海是凶手,要求检察院立即起诉,法院立即审判。

  在赵作海翻案之后,当年“赵作海案”的审判长张运随、审判员胡选民、代理审判员魏新生停职接受调查;刑讯逼供赵作海的6名警察中,5人获刑,1人免予刑事处罚。

  不过,当年拍板的政法委书记王师灿因为已经退休,目前在国外居住,并不在追责范围之内。

  据曾做过检察官审查了赵作海案件的汪继华表示,在自己当年做公诉人时,经常有犯罪嫌疑人提出被刑讯逼供,但由于翻供的人数较多,执法监督难度很大,如果还有其他的证据支持其犯罪行为,没有特别严重的后果,并不会得到检察机关支持。

  相比赵作海案,张氏叔侄案的办案人员并没有人因此受到刑事处罚,追责最终以内部处罚的方式结束。

  曾作为检察官经办过赵作海案的郑磊透露了追责难的原因,“冤假错案不是某个警官或检察官造成的,而是司法体制的问题。”办案的程序一旦启动,就要有个结果,“把一个人抓起来,大家都敢签字,把一个人放了,就没人敢说话了。”

  虽然出狱后政府再也没有找过他,但是张高平依然希望能够对当年的办案人追责,对现在的这个处理结果,他说,“不满意”,因为这并没有按照法律程序进行。

编辑:SN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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