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斌向南都记者介绍事发经过。 李乐斌向南都记者介绍事发经过。
徐纯合的火车票。   徐纯合的火车票。  
  李乐斌展示事发后手肿的照片。 李乐斌展示事发后手肿的照片。

  5月21日,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公布调查结果,民警李乐斌使用枪支依规合法。

  5月2日,庆安火车站发生铁路警察开枪事件,庆安人徐纯合被民警李乐斌开枪击毙。事件发生后,公安部和铁路总公司责成铁路公安机关展开调查,铁路公安局迅速组成工作组赴庆安指导处置,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则根据公安部《公安机关人民警察佩带使用枪支规范》成立了调查组,最终形成民警使用枪支依规合法的调查结论。

  徐纯合为何突然情绪失控,进站前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上访者,村干部是否曾联合铁路警方截访?事后家属拿到的20万元救助款是怎么回事?

  南都记者为此赴黑龙江庆安县展开了调查。

  进站之前

  徐纯合的最后一晚,是和母亲权玉顺、他的三个孩子在外甥女婿钱立民家度过的。

  钱立民家就在丰收村,与徐纯合老家隔一个屯。徐纯合一家2011年在村委会的帮助下搬到县城租房去住了。钱立民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与徐纯合往来较多的人,由于生性懒惰,加之外表邋遢,同乡都叫徐纯合“大没脸”。

  第二天上午,徐纯合一家人乘电动三轮摩托来到庆安火车站,徐纯合买了两张下午4点14分去大连金州的K 930次火车票。

  徐纯合的票是位于6车002号的一张硬座,权玉顺的票则是无座。

  权玉顺后来说,当天他们母子一行领着三个小孩,原本是想去位于大连金州的徐纯合叔伯弟弟徐纯静家串门,看看徐纯静的母亲。徐纯静则表示,他对此完全不知情。

  买完票,徐纯合边打电话边走出候车室,电话那头是钱立民。徐纯合问他昨天在县城买了点什么,钱立民答“花生和药”。钱立民又问徐纯合何时去大连金州,徐答“下午”。接着,钱立民嘱咐徐“赶紧回来,快插秧了,等你回来帮我挑苗”。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打完这通电话,徐纯合一度返回候车室,不到6分钟,他又折返出去,领着母亲和孩子去往站前的小饭馆。老板娘回忆,徐家5人在这里点了一条麻辣鳕鱼、一盘蒸饺,以及一杯二两半的50度散装白酒,一瓶啤酒。这顿饭63元,老板娘结账时只收了60元。

  老板娘说,掏钱的是权玉顺老太太。

  事后黑龙江公安厅刑事技术总队的检验报告称,徐的心血中检出乙醇,含量为128m g/m l。而酒精含量大于或者等于80m g/100m l,即达到醉酒驾驶的标准。

  权玉顺说,徐纯合不喝酒就哆嗦,“平时我就说,你喝吧,喝死拉倒”。

  徐纯合6岁的大女儿称,爸爸当时嫌啤酒不好喝,出饭馆后,把啤酒瓶狠狠砸在地上。随后,徐纯合又三次进出候车室,最长不过2分钟。

  权玉顺的第一反应是,儿子“精神上有点不好”。

  监控显示,徐纯合进进出出候车室没有遭到任何阻拦。这次,他在安检门口转了几圈,安检员齐洪波和齐贵民正忙着聊天,没有注意到他。而后,徐纯合进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徐纯合先是将母亲携带的手推车推至安检门处,不让旅客通行,接着他又将7名已进入安检通道尚未安检的旅客推出候车室外,将门关上,然后用身体堵住了门。

  齐贵民眼看7126次列车就要检票上车,上前质问“你干吗呢”。齐贵民告诉南都记者,徐纯合的回答是“不关你事,你滚犊子”。接着,齐贵民转身走向公安值班室报警。

  是否截访

  徐纯合,45岁。约八年前,他在距庆安40多公里的铁力市娶妻,没有举行仪式。2011年6月,衣食无着的徐氏夫妇被铁力救助站送回户籍所在地———庆安县丰收乡丰满村。之前几年,徐纯合已经不住在村里了。

  从2010年开始任丰满村村支书的王淑华告诉南都记者,2011年冬,村里给徐纯合家搭了炕,修了火墙,还给了草、秸秆,但他不愿意捆柴火,想花100元/天请别人帮他捆,结果因为懒,没有人乐意帮忙。冬天下雪没办法,他就去扒别人家的柴火烧。

  2012年,徐纯合想去县城租房住,村委会同意,并答应提供协助。最终徐纯合在县城换了两次房,最后租的一间小平房,年租金500元。

  这笔钱是村里掏的。除此之外,村里还给徐纯合一家办了低保,每人一年2700元。

  王淑华说,加上出租田地的收入6000多元,徐家少说一年也有2万元,够用。不过,徐纯合太懒,村里这些年还给徐家搭过炕,修过火墙,买过柴火和电热板,甚至交过电费。

  谈及为何如此关照,王淑华告诉南都记者,“都是看在孩子的分上,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南都记者就此采访了李乐斌、庆安站安检员齐贵民,他们均表示不认识徐纯合。

  只有庆安火车站清洁工于淑芝明确表示自己认识徐纯合,“春节前他来过候车室好几回,身后跟着一个老太太,孩子闹人,并且把垃圾到处扔,所以我对他们有印象”。

  王淑华告诉南都记者,“徐纯合家不是村里的上访户,但权玉顺经常领着三个孩子去外地讨要,被当地政府清理时,他们就称是上访的”。王淑华承认,自徐纯合2011年由铁力返回丰收村后,该村已派人多次去外地接过三次徐家人员,主要是权玉顺和三个孙子,有时徐纯合也一起去了。

  王淑华说,每次去接徐家人员,都是乡办公室事先电话通知的。

  丰收乡民政助理董春雨证实,村干部在绥化接回权玉顺和三个孙子后,通过他去找了县民政局,后经调查发现徐纯合身体健康,孩子不符合收养要求,此事遂作罢。

  对于乡里为何总能得到权玉顺等人的行踪并通知村里,丰满村会计邓立民称,徐纯合随身带着身份证,权玉顺随身带着户口簿,很容易被外地救助人员获悉身份。

  对于屡屡被通知出去接人,王淑华称,村里常年省吃俭用,接徐纯合一家每年就要花掉一万多元,包括接到时有时要给他们置办新衣服,“接的人都抱怨,这够村里铺不少砂石路了”。在王淑华看来,屡屡被要求接人,“我们也不想管”,“但通知了就得去”。

  事件升级

  回到事发现场,抵达安检口栏杆处之后,李乐斌先口头警告徐纯合,并准备将候车室大门打开。这时,徐纯合做了一个拉门手把的动作。

  李乐斌隔着铁栏杆,用左手一把拉住徐纯合的右臂,试图将其带离,而抵达安检口处后,徐纯合抓住桌上齐贵民刚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抛向李乐斌。李乐斌回忆,当时徐纯合一直在嘟囔。为了让旅客顺利进站,李乐斌隔着铁栏将徐纯合的双手反扣住。

  旁边开始聚集人群。当进站口人流减少后,权玉顺扶着小推车来到二人旁。李乐斌拖着被反扣双手的徐纯合向大门口移动。权玉顺紧跟着,在铁栏杆拐角处,继续拽李乐斌。接着,李乐斌松开徐纯合的手。他事后告诉南都记者,当时两人隔着护栏,并不方便,想先松手再绕到安检通道里去处理。

  但李乐斌一松手,徐纯合便转身开始击打李乐斌,一度将左手伸进衣服内侧,喊“你敢动我,我捅死你”。

  在判断对方可能持有凶器后,李乐斌摸了一下枪,大喊“别动”。

  几秒钟后,判断对方并无凶器,李乐斌又将配枪放回枪套。

  李乐斌转身走向值班室。李乐斌说,他当时感觉到徐纯合有强烈的暴力倾向,准备返回值班室求援,同时使用其他警用设备来控制现场。

  当时,售票窗里的工作人员都没出来,安检员齐洪波离开了现场,她告诉南都记者是去站台找人了。齐贵民则从食堂边的窗户跳了出去,直奔派出所。

  李乐斌称,刚一转身,他就听到围观者喊“快跑,他撵你呢”,他于是加快步伐。徐纯合紧追不舍,监控显示,12时21分48秒,徐纯合追到值班室外猛踹大门。李乐斌手持防暴棍出来,试图制服徐纯合,徐纯合在反抗中抓住防暴棍,做出抢夺动作。

  接着,双方陷入僵持,徐纯合一度将赶来的母亲推向李乐斌,随后又一把抓住身后的6岁的大女儿,双手举起摔向李乐斌,小女孩直接倒地。

  李乐斌称,他当时并不知道老太太和小孩是徐纯合的亲属。

  检方认定

  徐纯合再次上前抢夺防暴棍,并挥手击打李乐斌头部,打中其太阳穴,将其警帽打落在地,10秒钟后,徐纯合倒地,然后顺势夺走了防暴棍。

  李乐斌说,抢警棍的时候,他便警告徐纯合“别动,否则使用武器”,因为徐纯合力气比他大,实际上防暴棍的控制权一直在对方手中。

  据李乐斌透露,徐纯合的回应是,“有枪咋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抢到防暴棍之后的徐纯合击打李乐斌的手臂,李乐斌再次警告“别动”,李乐斌说,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否则”,棍子便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立即掏枪上膛,第二棍又落在了他握着枪的手上。5月21日,李乐斌的双手依然是肿的。

  视频显示,12时23分15秒(实际时间为12时05分),李乐斌开枪,一道火光刺出。徐纯合中枪后,先是走向旁边候车座椅坐下,然后头部朝下趴在椅子上。

  权玉顺从儿子手中拽出防暴棍,朝他身上击打了两下。

  李乐斌告诉南都记者,随后他立即呼喊围观者拨打110、120,同时赶紧控制现场。

  他告诉南都记者,射击前持枪的手被击打后很疼,来不及考虑太多,也来不及瞄准,只是在退一步后,选择了对方身上目标比较大的地方,以免发生跳弹。

  继5月14日哈尔滨铁路公安局公布调查结果,称李乐斌开枪是正当履行职务行为,符合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之后,检察机关也公布了调查结果,二者结论一致。

  5月21日,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检察长孙成毅告诉南都记者,5月2日中午12时41分,检方即接到庆安站发生枪击事件的通知。随后,检察机关成立了工作组展开核实,包括调取事发现场监控,目击者证言,当事人陈述,警棍、枪支等物证照片、警官证、持枪证、枪支使用交接记录等书证,伤亡鉴定和枪支弹道鉴定等100余份证据材料,并进行了审查。

  检方最终认定,李乐斌系依法执行公务,使用枪支依法合规。

  据了解,2012年,哈尔滨铁路运输检察院已从哈尔滨铁路企业分离出来,移交给黑龙江人民检察院,纳入国家司法管理体系,实行属地管理。

  事发时监控录像善后风波

  事件发生后,铁路部门经与徐纯静为代表的家属协商,给了对方一笔20万元的救助款。

  王淑华告诉南都记者,请铁路部门给这笔救助款的建议,当时就是她提出来的。

  “在接到铁路部门对事件的报告后,我就提出考虑到徐纯合有个80岁的母亲,一个精神病妻子,还有三个孩子,能否给予一定救助”。王淑华说,“最后哈铁公安经向哈尔滨铁路局请示,铁路局同意拿出20万元帮助解决死者家里的困难”。

  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哈尔滨铁路局证实了这一说法。

  王淑华称,一开始徐纯合的家属连钱都没提,只要求将权玉顺送到养老院,徐纯合的孩子送到福利院,但她坚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向铁路公安和铁路部门提出,能不能援助徐家一笔钱,就算是献爱心的捐助”。5月4日,徐纯静、徐纯合的姐夫和外甥作为家属代表,最终同意接受救助。

  网上有一种质疑称,李乐斌在两组视频中的肩章位置不一致,调查组回应,这源于候车室内一个探头安装失误。去年4月,庆安站自购一批设备,其中包括这个探头,当时工作人员疏忽,没有发现选择了镜像设置,最终才出现了与其他监控视频对比后左右手相反的情况。

  央视记者也表示,此前公布这段视频时,考虑到真实性和完整性,没有对镜像作出修正。

  北京网络行业协会电子数据司法鉴定中心鉴定员、副研究员高磊参与了对原始视频和央视播出画面的鉴定,5月23日,他向南都记者披露了鉴定结论。

  结论显示,送检的5月2日8时46分至13时16分原始视频,检验未发现剪辑处理痕迹;送检的值班室前原始视频为镜像(左右反转)视频,由IP摄像机的不当设置造成;送检的央视剪辑视频与原始视频中对应部分内容一致,检验未见抽帧和时序颠倒处理痕迹等。

  南都对话

  李乐斌:我感到很委屈

  现年30岁的李乐斌是庆安本地人,2006年毕业于郑州铁道警官高等专科学院,2007年8月就任庆安站派出所二级警员至今。已经结婚的他,有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目前,李乐斌在家养伤,没有恢复上班。5月21日,他接受了南都记者的采访。

  南都:事发时你呼喊了其他人没有?

  李乐斌:当时时间很紧凑,我没看见车站其他工作人员。而徐纯合暴力倾向很严重,力气很大。我不记得我喊了其他群众没有,如果他们受伤,我是有责任的。当然,如果当时有人上来帮一把,事情不会最后演变到这个地步。

  南都:有人说,你进了值班室后打个电话求援还是来得及的,可能不需要一分钟。

  李乐斌:一分钟可能发生很多事,而他之前没有暴力伤人,不代表之后没有。敢攻击执法者,敢砸公安值班室的门,说明他已经不可控。

  南都:所以要立即处理?

  李乐斌:如果导致群众受伤,我是有责任的。

  南都:有人骚扰你吗?

  李乐斌:很多,我妻子的心理已经受到了影响。感觉很委屈。

  南都:什么样的委屈?

  李乐斌:妻子觉得我是正常执法,结果受到很多质疑,包括一些负面评论。

  专家说法

  从四层面分析当事民警执法行为

  西北政法大学刑事法学院教授杨宗科指出,关于民警开枪合法性的问题,直接法律依据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和《公安机关人民警察佩带使用枪支规范》。应当站在法治角度,从四个层面分析当事民警的执法行为。

  “一是佩带和使用枪支的主体资格和场所是否合乎法律规定。”杨宗科说,从已有证据看,当事民警是具有正式执法资格的警察,拥有持枪证,并且在车站值勤,保护公共场所的安全,依法履行职责。

  “二是民警使用枪支的目的是否合法。从视频看,从口头警告、使用警械,再到开枪射击,目的都是为了有效控制违法犯罪嫌疑人、制止违法犯罪行为,应当属于积极作为。”杨宗科说,“一开始,死者阻拦其他乘客进站,这是一般性治安违法行为。后来,死者行为升级,砸水瓶、殴打警察、抢夺防暴棍、摔孩子,已经涉嫌触犯刑事法律。执法遭到抗拒后,民警跑回值班室拿出警械,在制止无果的情况下开枪射击,符合法律规定的情形。”

  “三是当时可不可以停止使用枪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人民警察遇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立即停止使用武器:(一)犯罪分子停止实施犯罪,服从人民警察命令的;(二)犯罪分子失去继续实施犯罪能力的。但是,从视频看,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出现。死者不仅没有放弃暴力,反而不断升级。如果不开枪,可能会对公共安全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四是根据法律规定,民警使用枪支后造成犯罪行为人伤亡的,应当及时抢救受伤人员,保护现场,防止证据灭失,并立即向所属配枪部门主动报告。从当事民警后续的程序性行为来看,都符合规定。”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王佳 发自黑龙江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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