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许霆案”庭审图
文/图 羊城晚报记者 罗坪
利用银行柜员机故障虚假存钱，造成自己账户金额增多。近日，一份万字长文的惠州版“许霆案”判决书，被法律界人士誉为“伟大的判决”。社会反响之热烈，让判决书执笔人兼审判长(法院院长)万翔颇不适应，其回应称：“网络上爆炒了三天，我已经差不多被炒焦糊了。从一开始的表扬，到后来的最牛判词，再到用上‘伟大’二字，幸亏还加上了‘也许’，否则就是逼死人的节奏了。不仅不妥，而且愧不敢当。”
“惠州许霆案”经多次开庭，法院最后以盗窃罪判处被告人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并处一万罚金。奇特的是，该万字长文判决书，除对罪名与量刑进行充分的说理外，文末还注明了具有法官个人色彩的“最后的说明”。该案一审判决后曾遭检方抗诉，最后又撤回抗诉，但并未影响“伟大判决”之评价。不自诩完美，这样一份被认为是“稀缺样本”的判决书的面世，经历了怎样的庭前幕后从而赢得法律界的称赞？
A
被告人：
我当时心存侥幸
于德水完全没想到，2013年10月，刚到广东惠阳市一家建筑工地上干活一月，便碰到了一次“天降横财”的机会。这位只有初中文化的25岁湖北小伙，此前在上海打工挣钱，其父母先后病亡给他留下两个弟弟，全靠他一手供养。
尽管事情已过去一年半，面对羊城晚报记者，于德水仍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情景——2013年10月30日20时30分左右，他用邮储银行卡到惠阳区新圩镇某邮储银行ATM机存款时，先后几次存入300元，均遇到现金退回的情况。后经查询，发现账户余额相应增加。
“当时我很惊讶，心想怎么回事，是不是ATM机出问题了？”想到额外被存进的钱是否可以提取，于德水尝试从邮政银行网点不到30米远处的农业银行，就近跨行取了2000元和1000元作为验证，不想获得成功。
存一笔钱，机器会将实钞全额吐出，账户却相应增加。这意外的“天降横财”，让于德水心动了，“当时心存侥幸地想，如果继续存就有更多的钱，银行未必能发现。要是发现了，再还不迟。”
之后，于德水返回邮储银行ATM机，连续10次存款3300元。接着他又马上到其他银行柜员机跨行取了1.5万元，并转账5000元。接着，他再次返回，并连续存款5000元1次、9900元3次、10000元3次，至2013年10月30日21时58分59秒，于德水共恶意存款17次、恶意存入97700元。
其后，于德水到深圳市龙岗区其他网点陆续跨行取款、转账，至2013年10月31日6时28分，共窃取9万元。
因为此事与发生在广州的“许霆案”类似，而被称作“惠阳许霆案”。仅有初中文化的于德水称，案发当时他没有听说过“许霆案”，也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我的直觉是要是被发现了就还钱，没发现就不还，没想到犯罪的问题。”
罪与罚：
三种罪名及认定
将意外获取的钱转存银行后，于德水开始忐忑不安的等待。“就是不知银行何时找上门来？”余德水称，最初他办理邮政储蓄卡时，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但其后更换卡号没有再用原号码。他本以为，银行要是发现问题应会很快联系上他。
焦虑了一个月之后，银行未有任何动静。临近年关，于德水带着7万多元现金返回了湖北襄阳老家。然而事实上，邮储银行惠州市惠阳支行工作人员很快发现了问题，于2013年11月3日联系于德水无果后报警。12月12日，于德水在家被公安机关抓获，12月15日其退还银行人民币92800元。
同年12月25日，经惠阳区人民检察院批准，惠阳区公安分局于次日以诈骗罪逮捕于德水。因于德水的行为与许霆案相似，惠阳区人民法院决定由法院院长万翔亲自担任审判长审理此案。2014年4月，该案第一次移送起诉，惠阳区人民检察院以诈骗罪起诉于德水，但惠阳区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退回。
随后，于德水被取保候审。2014年8月22日，惠阳区人民检察院作出《变更起诉决定书》，以盗窃罪起诉被告人于德水。随后，该案进入开庭审理阶段。
于德水告诉记者，“自己的确有错在先”，但否认犯盗窃罪，他认为属于侵占他人财产。余德水聘请的辩护律师，也以不当得利和侵占罪为其辩护。
辩护律师黄旭辉告诉记者，考虑到案子与颇具争议的广州许霆案类似，惠阳法院采取了全程网络直播的方式。庭审除了于德水是否构成犯罪，及构成何种罪名成为争议焦点外，案中故障的ATM机本身情况也成为关注点。故障ATM机“是技术故障还是业务故障”、“平时多久进行清算、维护”、“是由银行内部还是由第三方机构维护”，审判长万翔和两名审判员均一一问询，并要求公诉方补充证据。
C
审判长：
闭门三天写判词
“这个案子的判决，法院会严谨认真对待，具体结果请看最后的判决书。”万翔在庭审阶段如是回应外界关切。
去年10月17日，经多次开庭，惠阳法院最终认定被告人于德水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并处罚金一万元。于德水本人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宣判后，惠阳区人民检察院认为判决量刑畸轻，于10月24日向惠州市中院提交抗诉书，该案一审未生效。
黄旭辉回忆，宣判时，审判长兼院长万翔手持亲自撰写的万字判决书，站立宣读了45分钟。洋洋洒洒的判决书刚读完，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判决书竟然可以这样写！
“我保留对辩护意见的看法，但我对他写出这样内容的判决书，心悦诚服！”黄旭辉称。
尽管遭遇检方抗诉，致该案一审未能及时生效，但这样一份特别的裁判文书是如何出炉的？据惠阳区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刑一庭庭长翟雄文称，审判长万翔对这份判决书花了很大心思，“我们都参与了讨论。不仅如此，他还多次征求业内专家、市中院法官的不同意见和观点，最后才形成此文”。该万字长文判决书，除对罪名与量刑进行充分的说理外，文末还标注了具有法官个人色彩的“最后的说明”。此外，诸多表述将“本院”改述为“我们”，与常见的裁判文书风格迥异。
对于外界的美誉，万翔回应称，他有自知之明：司法正义并不同于理想正义，司法正义其实是没有最好的，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无限接近理想正义，这也是他在于德水案判词一直想表达的意思。故作为一份闭门三天完成的判词，该判决书许多地方还值得商榷，离理想正义还相差甚远，还谈不上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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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界：
不可多得的样本
今年5月，惠州市检察院认为，惠阳区检察院的抗诉不当，向惠州中级法院撤回抗诉。5月5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认为惠州市检察院要求符合法律规定准许撤回。5月11日，该案主审法官向于德水宣读了判决书，判决正式生效。
随着判决的生效，万翔执笔的判决书在法律界获得一致赞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以至于万翔自嘲“被炒焦糊了”。
本月上旬，羊城晚报记者多方联系万翔未果，这位素来低调的法院院长，选择暂时避开舆论的旋涡。
律师李滨称，于德水案判决书表述内容，展现了三位合议庭法官自身对法律掌握程度的自信；对全案证据所反映事实的信心；对自己良知和判断的自信。虽然判决结果，或是说理不见得获得大家认同，但法官的独立人格会受到高度尊重。
李滨的评价，与于德水辩护律师黄旭辉的意见趋同，其称，写出这样的裁判文书，跟万翔的法律素养分不开。据万翔个人履历显示，其在原中南政法大学法学专业硕士毕业。大学毕业分配到惠州市中院，先后在多个审判部门工作过。2010年其从中院调往龙门法院做院长，2014年2月调任惠阳法院代院长，后被任命为正式院长。
“这份判决书，最大的特点是先不论判决及适用法律正确与否，详细公开了法官及合议庭的真实思考，应该成为不可多得的裁判文书样本。”广州市天河区一名不愿透露名字的法官表示，不过目前中国基层法院的现状是案多人少，要让一个法官挪出大量时间来撰写这样一份判决书要求太高。与之相关的另一个背景是，判决书不太爱说理，这是大陆法系国家的通病。万翔对裁判文书的创新，法律界应该加以关注。万翔在致谢法律界的关注时表示：关注和研究裁判文书改革十余年，他一直坚持到今天。此次社会反馈是一种鼓励，他将更具信心和决心地继续坚持下去！
罗坪
(原标题：一份稀缺判决书面世的庭前幕后)
编辑：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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