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专访:走下断背山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31日17:31 外滩画报
李安专访:走下断背山
李安

李安专访:走下断背山
李安与太太

李安专访:走下断背山
李安在《断背山》剧组

  走下《断背山》 ,李安回到了上海。一年以来,李安把自己沉浸在张爱玲的世界里,他要拍出一部上世纪女性的电影《色·戒》。完美主义者李安付出的代价除了一双长年充血的眼睛,更多是面对更真实的自我。在接受采访时,他说:“我希望的张爱玲,小说不是我的终点,而是我的起点。

  文/ 张嫣 图/ 彭辉

  1月21日,大寒翌日。上海郊外松江“车墩”影视基地一片灰蒙蒙。

  灰蒙蒙的天空下,几乎是60 多年前的上海南京路原貌,只是在繁华的十里洋场里穿梭的群众演员被赶到了巨大的摄影吊车的另一边。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香港及台湾和内地的几十家媒体,围站在广场中间的路灯下,凝神屏息地等待着《色·戒》剧组的首次亮相,镁光灯等待刹那的闪烁,要把灰色天空抹上亮色。

  这时的李安裹一身标有“色戒”的灰蓝色羽绒服,坐在车墩路边搭起的矮平房里一把白色的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拍了一夜戏,李安憔悴地微笑着给了北京和上海的记者们40 分钟的采访时间,其间李安表现出一贯的平易近人,但说话依旧说一半,思路变化之快,让人觉得像是在和他投篮,让人时刻琢磨他心思的投射轨迹。

  拍电影是把自己当成祭祀的牺牲

  7 个月前的一天,在纽约的家里,李安为家人烧好一顿饭菜,放进

冰箱,然后拎上行李直奔机场,开始了《色·戒》的上海之旅。

  这是2006 年6 月15 日,从机舱内走出的李安收到了一束艳红的鲜花和一个递过来的话筒。之后,在6 月18 日的一天,他连轴转,赶了4 场活动—先在上海电影节电影论坛上与冯小刚一起探讨“好莱坞与中国电影的关系”,然后驱车赶往数十公里外的松江复旦大学视觉艺术学院跟学生回忆自己的6 年“待业期”,晚上8 点又准时赶回电影节会场与冯小刚、顾长卫等内地导演分析观众的欣赏习惯。

  在上海的盛夏,他获得了很多热情、鲜花和掌声—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华语电影杰出贡献奖和复旦大学视觉艺术学院荣誉教授的称号。却之不恭,李安悉数笑纳。

  当然李安的上海之行绝不仅仅是衣锦还乡。奥斯卡后,他毅然离开了令他获得影展和票房的双重胜利的《断背山》。李安急于要开始他新的挣扎,了却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梦:“我下一步想让他们看到戏剧性的中国、文艺性的中国、中国的挣扎、中国的故事。”中国的故事发生在上海,原著作者为张爱玲。

  《断背山》之后,李安面临的是卖座和艺术的双重压力。“‘恐惧’鞭策我不断地改进,因为没有比‘恐惧’更强烈的感受了。”李安从不害怕触及禁忌,“父亲”三部曲中对中国父权的颠覆和家庭伦理的挑战,《绿巨人》中用自己的理解重新诠释这个美国偶像,《断背山》中对同性禁忌的彻底深入—这些都逼着李安一步步走入自己。

  “拍电影无非是把自己当成祭祀的牺牲,呈现最赤裸的自我。”如果说之前的电影李安只是从潜意识里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自己—他是李慕白,而电影是在他心底自作多情地挣扎着的玉娇龙,那么当李安遇到张爱玲,他面对的是挑战最真实的自我。

  “ 我始终逃不出这个故事,当初看的时候不会想去拍它,我也不太敢拍它。”李安对张爱玲的盛赞近乎“对一个神话的崇拜”。看到李安疲倦的脸和无法接受闪光灯的眼睛,几乎可以看见张爱玲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车墩”上海影视街的上空,也在李安的心里。李安形容整个创作的过程,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过程,并且时刻祈祷自己可以“活着出来”。

  为了要改编好这部28 页纸的短篇小说,李安找来了曾和他两度合作的台湾编剧王蕙玲,这个水瓶座的“怪胎”女人被李安称赞为“戏感少见的好”,《饮食男女》和《卧虎藏龙》俱是出自她手,两人一聊起剧本就是三天三夜,叛逆的玉娇龙便是她得意和认同的角色,而这次《色·戒》中那“离经叛道”的意味更是正中其下怀。

  我和王佳芝很像

  “我和王佳芝很像。”面对记者李安语出惊人,他拍的两个男人和一座山的故事轰动了世界,这次他从《断背山》走出来,进入另一个女人的躯体里。在李安看来,王佳芝把演戏当作了人生,人戏不分,这也就是李安对自己内心的恐惧所在。

  王佳芝是张爱玲寄托自己10 年情感的女子,亦是整部戏的灵魂,王佳芝的选角一度成为众说纷纭的疑团。6 月,《色·戒》剧组的两个导演组分别在北京和上海进行了近一个月的选角工作,在北京看过演员录像带之后,李安又对上海导演组挑选的演员进行亲自面试。7月18 日,李安宣布名不见经传的汤唯为王佳芝的不二人选。在选角声稿中李安说:“汤唯展现出相当大的潜力,并且气质与相貌相当接近小说中的描述。”

  李安选择汤唯的理由很有趣,因为初见汤唯李安觉得她有点像自己,而李安和王佳芝很接近,所以汤唯可以演好王佳芝。王佳芝出生于杭州,是江南女子,演话剧出身,就读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时曾是台湾导演赖声川的学生,而赖声川乃李安当时在纽约同修戏剧的老同学。

  “拍电影的算计就得跟发射火箭一样精准。”李安引用了费里尼的话,来证明要拍一部卖座的艺术片是多么的不易。在纽约浸淫电影业多年的李安,早在拍摄《喜宴》时就明白要从剧本阶段就考虑发行范围和受众人群的道理。他最受争议、票房惨淡的《绿巨人》在李安看来是输在了发行上,而《断背山》则是吃一堑之后的智慧所在。而到了《色·戒》,李安用中西融会的张爱玲小说作为剧本原型开始,就充满了精确“算计”,深谙中庸之道的他在“忍受”了诸多与电影无关的宴请活动之后,一遍又一遍地感谢着上海文广集团和上海电影制片厂,双方协力克隆出了耗资2000 万元的老上海街景。

  11 月13 日,《色·戒》结束在马来西亚的拍摄,班师上海。11 月15 日《色·戒》上海正式开机,在重庆公寓留下了第一个镜头。公寓是张爱玲所喜欢的—“最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因此她的故事、生活痕迹也总是发生在其中。

  11 月16 日开始,《色·戒》转战在南汇新场镇的水乡老街拍摄,在这里“王佳芝”接受特务训练,要从一大学生“转变”成带着秘密任务的“贵妇人”。在李安看来,直到这个时候汤唯开始进入他构想的轨道,真正成为王佳芝。

  11月25 日,日夜赶工的车墩影视基地终于完工,此时可以乱真的上世纪40 年代上海的场景静静地等待着李安的到来。此前梁朝伟带着背了几个月的剧本悄悄来到上海,开始他作为易先生的旅程,《色·戒》开始渐入佳境。经过了几个月的挣扎,李安从张爱玲的附身中挣脱了出来,甚至可以出现在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的公演现场,在上海大剧院的第7 排默默在黑暗里享受别人的戏剧和人生。此时的李安已经不完全是王佳芝这个小女子,他有邝裕民的理智和节制,有易先生的狠劲。李安说:“每拍一部电影,都是在manage( 处理) 自己。”而这次,他要重新处理的是自己的情绪,如何从故事里走进去走出来,还有和演员的种种关系。

  李安终于可以笑着调侃自己:“你看我还好吧,走过地狱,终于活过来了。”

  李安谈《色·戒》

  由色生情,情中生爱

  B= 外滩画报 L= 李安

  “张爱玲写的不仅是女性的悲剧,

  而且是中国人的百年沉哀”

  B: 小说《色·戒》中,“色”和“戒”

  用逗号分开,你对此做了不同的处理,为什么? 你怎么理解这个名字?

  L: 张爱玲原先的意思是把色和戒分隔一下,我觉得这个分隔学问很大。“色”不仅有色情的意思,还有色相的意思。色戒也不是佛家语里戒色的意思,这个戒是剧情里面易先生送戒指给王佳芝。为什么用戒指拴住人呢?因为这里面是有戒律的“戒”的意思,指人的行为举止要很正确,这是当初“戒”字的来源,有种警戒的意味。张爱玲把这两个字隔开来,可以增加很多想象空间,她小说的字里行间也充满想象,虽然只有28 页,可是却把我们做死了( 笑)。我现在是线装书的用法,是古法,从右边读到左边,《色·戒》中色和戒两个字是非常需要审视的,对我来说“色”好像是感性,“戒”好像是理性,也有辩证的味道在里面。

  B:“色”代表情欲的那部分在电影中会重点表现出来吗?

  L: 情欲的部分在小说里面是很主要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那“戒”什么? 但是情欲并非其中的重点,也是由色生情,情中生爱,才会有混淆。爱里面有种生意,这是人很自然的一种心理趋向。

  B: 改编张爱玲的小说最大的压力在哪里?

  L: 这篇我觉得特别像电影,不会让我感觉到很困难。这是一部完美的短篇小说,但这还不是我真正要拍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它几乎用离经叛道的眼光来看待事情,本身有种震慑性。我始终逃不出这个故事,当初看的时候不会想去拍它,我也不太敢拍它,但是老觉得逃不出去,被它困惑,我很想用拍电影的方式去寻找答案,找答案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结果。

  B : 电影的视角是一个女性视角,

  用女性悲剧来概括吗?

  L: 还是从王佳芝的视角,和原著一样。但我觉得张爱玲写的不仅是女性的悲剧,而且是中国人的百年沉哀。她是一个没落的贵族,然后经历她所经历的,中西学养天才,时代背景,她是大气磅礴的阳刚作家,她不是用大爱去关怀一个大时代,也不是激情热情型的作家,她好像在断垣残墟里去寻找中国的元素,她又经过中国跨越到西方维度的时代里面,她本身就非常复杂,她的哀是很深沉的,不是戏剧性的,那是种气氛,比较难以捕捉。“在张爱玲阴影下的故事,有很难走出来的感觉”

  B: 你是怎么挑战张爱玲文字所营造的气氛的?

  L: 在写剧本的阶段,对张爱玲还是有一种神话的崇拜。把她所有提到的事情要写出来,不能一笔带过、云淡风清。但她云淡风清的地方,我们要翻江倒海地去处理。我们是戏剧是电影是落实的媒体。经过这个阶段之后,发现有些不是很适用。张爱玲虽然用的是电影的手法来写,但是我们必须要有变动。看到实景去拍摄的时候,我就不会再想到张爱玲了( 笑); 拍电影的过程,我们有自己的心路历程,但是总觉得是在张爱玲阴影下的故事,有很难走出来的感觉。希望我们能够活过来。

  B: 王佳芝是否和《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那样是以反叛的形象出现?

  L: 完全不一样,她其实是一个戏迷,在平时生活里她好像没有什么分量,可是一演戏,她是用演戏的方式投射到角色里面,把它当真了,反而找到真实的自我,这个和我本人很像。玉娇龙和我正好完全相反,我是从我的反面去做的。我做这个片子本身就有很大的困惑,我又不是一个女的,我怎么能够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面去走过这个故事?因为她的心路历程和我很相似,我也是演话剧走上这一行的,她也是演话剧的,很多的心情和我很像,但在脑子里面我像邝裕民,比如节制等方面。还有易先生,什么事情都非要下狠心去做的时候,比较决绝。这都是我身体里有的东西。“小说的杀气也是吸引我的原因”

  B: 为什么选中汤唯?

  L: 我觉得王佳芝就是长那个样子,这是我第一个直觉,她本身的素质在我看来是塑造古典型角色比较有可能的。我觉得最重要是缘分,第一感觉是她和我的味道有些像( 笑),这不就是和王佳芝有些像吗?

  B: 梁朝伟也演过类似年代类似造型的电影,会否担心有重复的感觉?

  L: 有几场可能是难免的吧,他那个样子,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旁边站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嘴里叼根烟出来。梁朝伟是一个梦想,这个是没有话讲的,他已经是最好的演员,我觉得他在演一个比过去都好而且是一个他没有演过的角色。真的很想和他合作,表演得比我想象的还好。

  B: 易先生在电影里是个坏人吗?

  L: 我从来不喜欢那么分,你觉得一个人坏,可能是他和你走了相反的路,碍着你的事了,可能和你的价值观不一样,可是人性当你摸索进去的时候,真相常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当然小说给予的有限,需要我自己摸索进去。

  B: 你曾经说过小说的杀气很重?

  L: 杀气是很重,怎么从里面寻到感情,怎么从里面健全地走出来,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杀气也是吸引我的原因,但到地狱走一趟还是要走出来,人生还是有希望,人还是有感情。我一度有低潮,没有从地狱里面走出来,慢慢一步步地走出来,总是要活着出来,不能绝望地在里面,你看我现在还好吧( 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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