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马丁·斯科塞斯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16日11:05 南方人物周刊

  仿佛从第一次获奥斯卡提名开始,他就不断地在问:“谁在敲我的门?”26年来,他几乎得出一种类似荒诞派戏剧的结论:“只要有敲门声,门外肯定没人!”而这一次,当他终于以一部大制作的黑帮片《无间道风云》敲开奥斯卡的大门、手捧奖杯时,仍自嘲地问了一句,“需要再次确认信封(里的名字)吗?”

  -王宝民

  “不健康”电影画面的背后

  马丁·斯科塞斯有一副浓黑的眉毛,语速极快。从1980年起,为了等候奥斯卡的结果,他数度从东海岸来到洛杉矶。2007年2月26日,当他站在柯达剧院星光璀璨的舞台上捧着奥斯卡的小金人,一遍一遍地说着感谢之时,人们听到了一大堆名字,也听到他说:“陌生人,您知道的,我走在大街上,人们对我说些事情……”

  马丁·斯科塞斯的确应该感谢大街上的陌生人,特别是纽约皇后区大街上的人们。这片街区距离他现在执教的纽约大学所在地格林威治村不远。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1942年11月17日他出生于纽约长岛),某种意义上,他一直住在这片街区,从未走出过。从他第一部电影开始,人们一再感受到那片意大利人街区的景象。那里有帮派分子,有祖母、孩子和教父,有虔诚的天主教徒,也有穷困潦倒的摇滚歌手。当然,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电影迷,其中就有小马丁·斯科塞斯。在他父亲这位超级影迷的影响下,他很早就被大银幕上的世界所陶醉。作为意大利西西里移民的后裔,他习惯了这里令人心惊胆战的街头气场和经常有“狠角色”出现的电影院,以致3岁时他就梦想当个牛仔;同时,他也深受天主教会的熏陶,八九岁时便立志当个神父。在他看来,神父的地位比那些帮会头子还要高。1951年第一次参加圣餐仪式的照片上,小马丁有着一双坚定的奉献上帝的眼睛。这双眼睛后来奉献给了摄影机,使他的电影也带上了深邃的宗教意味。

  作为美国第一代电影学院出身的导演,1960年进入纽约大学学习电影之前,马丁·斯科塞斯一直就读于皇后区的天主教学校。此前,他已经看过太多的美国西部片,约翰·韦恩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他后来的电影中,其中,1969年他的第一部长片《谁在敲我的门?》中,主人公J·R在长椅上和一位陌生姑娘长时间谈论着约翰·韦恩和他的西部片,具有一种奇特的甜蜜和预感。这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是一尊圣母像,接下来,是鲜活的皇后区街景。这两个形象主宰了他今后的大部分电影。

  街头对于马丁·斯科塞斯电影的意义不仅仅是场景。它甚至是电影的本性。在《穷街陋巷》中,他借查理之口说道:“上教堂不能赎清你的罪恶——只有在街头才能做到。”意大利后裔的街头帮派风气,直接造就了马丁·斯科塞斯电影暴力和救赎的特殊关系。这种救赎需要枪支、血腥和凶狠。在谈到迈克尔·鲍威尔(他后来的合作者之一)的影片《偷窥狂》和费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时,马丁·斯科塞斯认为它们是“探讨电影摄制原理与危险性的伟大作品”,某种意义上,侵略性的画面(暴力、血腥)类似宗教的献祭和牺牲,而这一切,应该发生在街头。这种强烈的、“不健康的”电影画面背后的哲理,或许正是使他的影片不能为好莱坞主流决策人物接受的原因之一,也使他长期被排除在中庸、保守的奥斯卡游戏规则之外。另一个理由是他的电影往往不会给出一个“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

  马丁·斯科塞斯在纽大学习电影的时代,世界电影已经发生了巨大变革。欧洲开始出现新浪潮,美国也出现了地下电影运动。约翰·卡萨维茨、罗杰·科尔曼等人带动了美国B级片制作的潮流。一些全新的、不同于以往好莱坞的电影出现在格林威治村的电影院里。这给电影学院的学生们以极大的鼓舞。不幸的是,马丁的第一部电影长片遭到了发行上的失败。为了生计,他只好回到纽约大学担任讲师,同时做一些剪辑的零活。

  遇见德尼罗

  斯科塞斯与好莱坞著名导演兼制片商罗杰·科尔曼在1971年1月的那次会面是决定性的,他接受了《大篷车伯莎》的片约,迈出了他在好莱坞拍片的第一步,也几乎奠定了他一生拍黑帮片的命运。这是一部类似《雌雄大盗》的影片,斯科塞斯仍用艺术片的方式精雕细刻,事先把每个场景画下来,使罗杰·科尔曼非常满意。《大篷车伯莎》的成功,使得斯科塞斯能够拍摄一部延续《谁在敲我的门?》风格的电影《穷街陋巷》,这次斯科塞斯彻底把摄影机掮到了大街上——纽约下城东区街道、酒吧、店铺,并把镜头对准毒贩、妓女、皮条客,大量使用手提摄影机,时而急速时而迟缓,描绘意裔美国人的生活状况,并在童年时代流行歌曲的配乐中,完成了一次儿时和少年记忆的回归,同时以此向华纳公司早期强盗片致敬。

  在1970年的圣诞节聚会中,斯科塞斯在朋友的引见下认识了罗伯特·德尼罗,当时这两个年轻人都只有28岁。交谈之下发现,他们都在纽约“小意大利区”长大,上同一所学校,进同一家咖啡屋,参加不同的帮派。那以后,他们合作过8部影片。斯科塞斯最脍炙人口的影片几乎都由德尼罗主演——《出租汽车司机》、《愤怒的公牛》、《好家伙》、《喜剧之王》、《恐怖角》,其中最经典之作是1975年炎夏拍摄的《出租汽车司机》。在这部影片中,我们跟随越战归来的出租汽车司机特拉维斯,终日游荡在战场般危机四伏的纽约街道,对嫖客、妓女、总统候选人、白领女郎、失恋者,这些以街道为家、终日行走和流浪的人们投去流星般的匆匆一瞥。在这部超低成本的影片中,摄影机大量透过湿漉漉的车窗凝视纽约街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这座大都会描绘得炎热而又冰冷、神秘而又陌生。缓慢移动的长镜头又使夜之都会繁华热闹、孤寂、庄严、堕落。主人公特拉维斯是“先知与毒贩”的混合体、上帝与魔鬼的独生子、都市中的独行者,一个双手没有钉痕、内心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的、无可救药、无人可救的现代基督,他在末尾那场鲜血淋漓的枪杀中“复活”,继续做他的出租汽车司机。马丁·斯科塞斯将幻想与现实结合成奇幻的影像,天衣无缝。这部影片海报上有一句听起来冰冷的句子:“在每一个城市,都有独行人。”

  塑造一个冒犯世人的基督

  虽然斯科塞斯的影片多是关于黑帮、暴力、犯罪,但每一部影片都浸透着挥之不去的宗教气息。无论是《谁在敲我的门?》的主人公J·R,还是《穷街陋巷》的主人公查理,或者《出租汽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都有一种出于救赎与殉道而产生的对暴力和血腥的迷恋。然而,要等到整整10年以后,斯科塞斯才有机会拍摄一部真正有关宗教的影片——《基督最后的诱惑》。斯科塞斯11岁做教堂小辅祭时,就希望能拍一部关于基督生平的影片。他本想把故事背景搬到当代的纽约,拍一个西装革履的现代基督受难故事。这部由希腊作家卡赞扎基斯的小说改编而成的惊世骇俗的电影,在投拍过程中遇到重重困难。起初派拉蒙公司决定投资,却在以色列的布景建好后莫名其妙地撤资。斯科塞斯只好继续寻找投资。最后环球公司找到了他。筹划了将近5年,影片终于在摩洛哥开拍。开拍前,斯科塞斯研究了大量根据福音书改编的电影。他试图塑造一个完全不同的基督形象,一个在人性与神性之间挣扎,最终顺服上帝旨意一步步走向十字架的基督。

  大街仍然主宰着这部影片。只不过,这次是耶路撒冷的大街。耶稣走街串巷,治病救人,传讲福音。他自始至终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他创造的奇迹越多,内心就越恐惧,因为他越来越接近神。斯科塞斯在耶稣背负十字架前往刑场一段再次用了非常缓慢的慢镜头,以再现那场光天化日下的殉难。影片结尾,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后,魔鬼扮演的天使解救了他,他从此过上平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在老死的那一刻,他深深后悔自己软弱,禁不住魔鬼的诱惑。他仰天大哭时,影片的时空回到十字架刑场,耶稣仍被钉在十字架上,满身血迹。他欣慰地、快乐地抬头望天,死去。这样的处理,事实上已经使这部影片具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结尾,这也是影片为人所诟病之处。虽然斯科塞斯的初衷是“还耶稣以人的本来面目,使信徒更爱耶稣,把耶稣受难当成自己受难”,但由于片中那些大胆的处理——犹大是英雄、使徒保罗成为谎言家等等,使影片上映后引起了轩然大波。公映前,制片厂邀请了宗教领袖前来观看,但多数保守人物拒绝前往;一个名叫“大学校园基督十字军”的组织要求制片人将拷贝统统销毁,并愿意募捐赔偿损失;一个名叫唐纳德·怀德蒙的神父发了250万份抗议信,并在700家教会电台和50多家电视台安排谴责这部影片的节目。制片厂最后干脆决定提前42天上映。尽管影院内外抗议不绝,票房却非常成功,人们冒着酷暑前来排队观看,当局不得不动用警察维持秩序。

  这次是真的

  1990年以后,他虽然获得了更多的资金和机会,却也多了几分身不由己。好莱坞不断地诱惑他,也不断地挫败他。在斯科塞斯和好莱坞之间,仿佛维持着一种神秘的“旧约”。这是街头和摄影棚的对立。他在微妙的坚持和妥协之中,接拍了大量好莱坞电影,如爱情片《纯真年代》(1993)和传记片《飞行家》(2004)等,但更多的仍是黑帮片——《好家伙》(1990)、《恐怖角》(1991)、《纽约黑帮》(2002)、《无间道风云》(2006)。那些行走在大街小巷,从事贩毒、抢劫、杀人、赌博的主人公们,也总是“先知与毒贩”的混合体,一边犯罪一边赎罪,一边自由,一边失去自由。如同马丁·斯科塞斯本人一样,一边在好莱坞拍片,一边试图“寻找回自已”。这种矛盾集中反映在他对奥斯卡的一次次进军与一次次落选上。5次提名最佳导演、两次提名最佳改编剧本,却一再与小金人失之交臂。《飞行家》2004年入围奥斯卡时,斯科塞斯曾说:“奥斯卡实在让我充满了伤心的记忆。当时获悉提名结果之后,我真的失望透了。我只能默默安慰自己:‘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的,除了回家偷偷地痛哭一场之外也无能为力。’回想到这一段经历,就让我对奥斯卡不再抱有任何幻想,那只是好莱坞电影大亨的游戏而已。所以这些年来我从来不是为奥斯卡拍片,如果你们愿意预测,那也仅仅是你们好事者的事情,与我本人毫无关系。”

  仿佛从第一次获奥斯卡提名开始,他就不断地在问:“谁在敲我的门?”26年来,他几乎得出一种类似荒诞派戏剧的结论:“只要有敲门声,门外肯定没人!”而这一次,当他终于以一部大制作的黑帮片《无间道风云》敲开奥斯卡的大门、手捧奖杯时,仍自嘲地问了一句,“需要再次确认信封(里的名字)吗?”

  马丁·斯科塞斯一次次用他的电影在夜晚的穷街陋巷完成他的救赎,最终以他此生拍得最缺乏原创性的一部黑帮片得到了他的奖赏。65岁、鬓发斑白、眉毛浓黑的斯科塞斯笑了。这好像是一场进行了多年的游戏。好莱坞就像秘密的魔鬼,始终不渝地帮助他抵御诱惑,最终成就了一部关于美国的电影圣经。

  “斯科塞斯职业生涯的迷人之处跟他的电影一样,本身就是后黄金时代的一部电影寓言。”大卫·汤普森在《斯科塞斯论斯科塞斯》一书的导论中意味深长地说。

  马丁·斯科塞斯电影代表作

  《谁在敲我的门?》(1967)

  《穷街陋巷》(1973)

  《爱丽丝不在这儿》(1974)

  《出租汽车司机》(1976)

  《愤怒的公牛》(1980)

  《喜剧之王》(1983)

  《金钱本色》(1986)

  《基督最后的诱惑》(1988)

  《好家伙》(1990)

  《恐怖角》(1991)

  《纯真年代》(1993)

  《纽约黑帮》(2002)

  《飞行家》(2004)

  《无间道风云》(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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