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最佳导演奖得主施纳贝尔专访

　　天才导演，还是过气画家？

　　为了让恐惧死亡的父亲得到心理慰藉，画家朱利安·施纳贝尔拍摄了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同名电影《潜水钟与蝴蝶》。在1980年代美国艺术界，施纳贝尔被赞誉为“神童”。这个电影圈崛起的新宠，在艺术圈面临的则是才华枯竭的质疑。他是一位天才导演，还是一位天才画家？

　　曾进/文

　　“姑娘们，你们能站起来吗？我想感谢你们!”

　　杨紫琼宣布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得主刚完毕，获奖者朱利安·施纳贝尔立即兴奋起来。他在颁奖台上嚷嚷起来，要求《潜水钟与蝴蝶》中的四大美女演员全部站立起来，让全场观众看到。

　　施纳贝尔有着柏林熊的身材、马克思的胡子、 爱因斯坦的发型。他戴着墨镜，大步走上领奖台，大手直接伸向评委会主席，然后是评委张曼玉?? 评委团分两排坐着，胖男人不得不在拥挤的座位之间把每一个人的手都握了一遍。卢米埃尔电影宫全场嘉宾哄堂大笑起来，戛纳获奖众人中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毫无克制地流露兴奋。

　　施纳贝尔是一个典型的纽约男人。《潜水钟与蝴蝶》首映式当天，他穿了件蓝色睡衣，外面套件黄色西装走上记者发布会现场。走红地毯时，他终于换上正式礼服，紧搂着自己漂亮的妻子、西班牙前模特Olatz lopez Garmendia，不时亲吻对方的肩膀；走到红地毯末端，他和剧组开始耍宝，放出一盒子蝴蝶。五颜六色的蝴蝶穿梭在红地毯中心，让两边的摄影师顿时照花了眼。

　　获奖感言里，施纳贝尔激动地说：“我从来没有期望成为一名电影导演，自己从来就是一个电影迷而已。”

　　事实的确如此，《潜水钟与蝴蝶》只是施纳贝尔拍摄的第三部电影，前两部为《巴斯奎特》和《当黑夜降临》。

　　施纳贝尔为美国人熟知的身份是画家和雕塑家。作为美国新表现主义艺术代表人物，他和沃霍、巴斯奎特、大卫·鲍伊一起出名、成长。上两个月，他的作品也跟随《美国艺术三百年》大型展览到了北京和上海。他的代表作《安迪·沃霍阴影下的自画像》(1987年)就放在好友安迪·沃霍作品旁，这幅作品上面写着沃霍去世当天的日子。

　　施纳贝尔的第二身份才是导演，有人评价他为美国艺术圈子里利用电影和媒体最出名的人物。

　　施纳贝尔的生活从来都不缺少光鲜这个词。30年前，他的单幅画作就卖到10万美元；35岁那年，他出版了自传。在纽约名人社交圈里，人称金狮。

　　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在3年前，开始打算拍摄一部跟死亡有关的故事。他妻子听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亲爱的，你是不是疯了？你有空去拍一部处处是死亡的电影，还不如去拍一部喜剧。”

　　献给父亲的“蝴蝶”

　　“我的父亲93岁去世。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疾病。他和我母亲幸福生活了60多年。他害怕死亡，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和我、我的妻子一起住，但我无法消除他对死亡的恐惧。生命不应该只是痛苦、性混乱和无意义。生活应该有点其他东西。”

　　施纳贝尔在采访时不停地谈到自己最初拍摄《潜水钟与蝴蝶》的动机—消除父亲对死亡的恐惧。启发来自他的另外一个去世的朋友Fred Hughes 。

　　Fred 是安迪·沃霍的艺术合作人，他打理着沃霍艺术王国的所有事情。安迪去世后，Fred患上多发性硬化症，不得不搬回纽约莱星顿街70号。他每天躺在自己的床上，施纳贝尔去看望他，给他读书。他的护士Darin MaCormack推荐施纳贝尔读一本法国小说—《潜水钟与蝴蝶》，希望他读给好友Fred听。

　　那时，施纳贝尔一直在思考拍摄一部关于Fred的电影，就像他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巴斯奎特》那样。巴斯奎特死于28岁，是美国著名黑人涂鸦艺术家、施纳贝尔密友。2001年1月，Fred Hughes死在自己家中，享年57岁。这次，施纳贝尔开始考虑给Fred 拍部电影，“生病前，他是一个如此活跃的活动家，但最后不得不受困于自己的躯体。”

　　之后不久，施纳贝尔和妻子、孩子要离开纽约过圣诞节，不得不把父亲独自留在家中。再后来他从制片人凯瑟琳·肯尼迪那里拿到《潜水钟与蝴蝶》的剧本，他开始想自己是否应该拍摄这部电影，让父亲不那么担心死亡。

　　“多米尼克·博比健康、魁梧、聪明地活在社会上的时候，他是一个合格的作者，他是社会成功的一个典范(此人为法国《ELLE》的前总编辑)。当他全身瘫痪、不能说话、全身只剩下左眼眼帘看这个世界时，他获得重生。他把自己比作蝴蝶，却通过写书来探索自己的人生和人生的矛盾性。他的书无疑对那些读者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在病床上，护士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给博比听，他听到自己想到的字母就眨一次眼，答错就眨两次。通过一次次眨眼，博比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回忆录《潜水钟与蝴蝶》。1997年，该书出版10天后，博比离世，享年43岁。这本书迅速轰动法国，成为当年度畅销书。

　　“我母亲死时89岁，那年刚好是他们结婚60年。父亲在83岁时就患上了癌症，但是他一直挺到了92岁，因为他要照顾母亲，但是母亲去世了，他开始恐惧了??”

　　施纳贝尔试图用拍摄电影的方法挽留住父亲的心愿并没有实现。2007年，他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享年93岁。

　　有争议的天才

　　1951年，朱利安·施纳贝尔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地区。1979年，他在纽约MaryBoone画廊首次举办了个展。从那以后，他的画作开始在世界各国展出。他和涂鸦大师巴斯奎特两人并称为1980年代纽约艺术界“神童”。他的画作经常表现罗曼司和英雄主义内容，单价超过10万美元。他成为美国艺术圈1980年代最被看好的画家之一。35岁时，也是艺术交易市场处于牛市的岁月，施纳贝尔意气风发，开始出版了自传《CVJ》。自传主要是围绕他的少年时代。

　　《时代》杂志著名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格斯在看了他的自传后，对他的自恋进行讽刺，“苏格拉底说未经审查的人生不值得一过。施纳贝尔的回忆录提醒我们，人生是可以转变的，被消除记忆的人生才不值得一过。”

　　当美国1990年代开始盛行极简艺术和观念艺术时，施纳贝尔的艺术被人指责为“艺术现象高于画家本人”的产物。同时随着艺术交易市场滑落，他的画作逐渐被贬低，从艺术市场建议“购进”，到“观望”，再到“抛售”。

　　2003年，Artnet.com上的拍卖数据显示，他的单幅作品实际市价为5万美元—7万美元(要价为15万美金)，而过去价格大概为40万美元。2004年，施纳贝尔又重振旗鼓，开始办个展。今夏，他的画作将在意大利、德国和西班牙巡回展览。

　　当美国艺术市场不再把施纳贝尔的作品作为重要作品进行拍卖时，他独立制作的两部电影却开始大放异彩。

　　第一部电影《巴斯奎特》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好友而拍摄的传记电影。第二部电影是为纪念古巴作家雷纳多·阿里纳斯而拍摄，这部电影他获得了极大成功，夺得第57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施纳贝尔也与演员贾维尔·巴丹、强尼·德普结下渊源。

　　但美国艺术圈批评家对他的讽刺也越来越多。他的妻子是西班牙前名模，同时参与家庭室内设计。他还为纽约一家怀旧的餐厅进行了内部装潢，而他家的宴会名单上，出现越来越多好莱坞明星的名字。妻子跟佩内洛普·克鲁兹要好。在翠贝卡电影上，美国人会发现他和尼可·基德曼坐在一起聊天，和梅里尔·斯特里普一起做评委，贾维尔·巴丹、强尼·德普是好朋友。在《潜水钟与蝴蝶》的晚宴上，媒体又看到他与昆汀·塔伦蒂诺搂抱在一起，莎朗·斯通也来了。

　　当施纳贝尔2000年获威尼斯评审团大奖时，一位艺评人立刻搬出安迪·沃霍的日记来批判这个大嘴巴艺术家。

　　沃霍在日记记录了在拜访施纳贝尔工作室听到的一段话：“一个秘书对他说，你可以选择下午2点44 分见兰登书屋的编辑，3点32分出来；要么就是3点46分进去，4点34分出来。” 沃霍在日记里写道，这是我一个下午听到的最自命不凡的话。

　　施纳贝尔频繁进出电影圈，被艺术评论家怀疑为是才能下降，另辟新路。

　　事隔7年，当《潜水钟与蝴蝶》在法国征服了所有影评人和买家时，大西洋老家的艺评家对他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5月28日获奖当晚，艺评家EvanMaloney发表言论：“他在戛纳的胜利让我开始回过头去看他过去的艺术作品，审视自己是不是对他有点严厉了。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天才。我现在还无法看清楚。施纳贝尔的作品有两面性，或许你能自己决定他是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