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里有邓小平的名字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6日08:32 东方网-文汇报

  我是一个幸运儿

  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幸运的人。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一定要说幸运的话,我想那是因为自己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好人,每当我走到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们就会伸出手来帮助我。没有他们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在音乐的道路上走得如此坚实。

  许多媒体在报道我的经历时,经常会提到这样一个细节:1977年12月,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在一次接见外宾过程中,谈到人才培养问题时,自豪地说:“我们有个8岁的娃娃,已经能拉外国的大协奏曲,我看学校可以提前录取。”那一年,如果不是邓小平的这句话,也许我这个年龄不够招生条件的8岁小孩儿就与中央音乐学院擦肩而过了。

  实际上,作为当事人的我,有很长时间都不知道上音乐学院还有这么一段小插曲。直到1996年,我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那是我在美国留学的第七年。那一年,我第一次回国举办个人“音乐周”。因为我是第一个举办大型音乐周的音乐家,所以北京主办方把宣传工作做得深入细致。他们请来了我的父亲,让他谈谈我的音乐经历、我小时候的故事。于是,父亲打开话匣子,讲了很多我的事情,并且第一次提到了邓小平。

  2003年9月,我回国演出时,听说音乐界的老前辈李凌(现已去世)身体欠佳,于是我前去探望了他。当时,李老已经90岁高龄了。他那天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跟我谈起了许多往事。从他那里,我才揭开了当年我被破格录取的谜底。

  原来,父亲那年带我来北京时,先是找到了时任中国歌剧院书记的李凌。李凌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创建人之一,是音乐界的元老。他在听过我的演奏后非常喜爱,立即把中央音乐学院的领导还有几个教授叫来,一起听我拉琴。我当时拉了布鲁赫协奏曲和其他一些世界名曲,大家都认为非常好,说将来可以到音乐学院学习。可是李凌认为,现在就不能让孩子走,应该直接留在北京学习。但那时中央音乐学院没有附小,大学、中学的招生工作也刚恢复,文化课教师、生活教师都没有,现在接收入学困难很大。

  李凌只好给邓小平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他,请他帮助想想办法。后来据说邓小平三次委托秘书和办公室给音乐学院来电话,询问如何解决我学习和生活的问题。邓小平的秘书在电话里对音乐学院的领导讲,邓小平希望音乐学院能培养这个孩子,尽可能地给他创造条件。有一次甚至说,邓小平讲了,孩子很小,生活上不能自理,需要找保姆来照顾,这个保姆费由他来出。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央音乐学院破格录取了我。

  1977年12月,新华社的“内参”上,曾详细刊登了邓小平关于“8岁娃娃”的详情。他当时的那番话是对美籍华人、著名记者王浩先生讲的,邓小平说:不仅要重视教育,还要在教育方面进行大胆改革。最近,我们过去的一个老院长发现了一个音乐人才,孩子刚刚8岁,就能拉外国的大协奏曲,很好,要让各方面重视,应对这样的孩子进行特殊培养。当时,中国刚刚粉碎“四人帮”,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邓小平的谈话,无疑表明了他重视人才珍惜人才的态度。新华社就此事发了“内参”。从这短短的一段消息中,许多音乐界的人士感觉到音乐人才的春天真的来到了。而我便成了最早沐浴这和煦春风的幸运儿。

  就这样,八岁的我告别了青岛的家人,进入中央音乐学院。在学校里,我才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儿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以往中央音乐学院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录取学生,而我当时才一年级,每天上文化课要自己一个人去北京实验二小,我的周围都是比自己大的同学,没有一个同龄的伙伴。看起来,我比起同龄孩子是有些特殊,也挺孤独的。但我骨子里就是个乐天派,而且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对音乐之外的东西比较迟钝。

  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迟钝”是个缺点。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在中央音乐学院里专心致志地跟着王振山老师学习小提琴,11岁时被世界著名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纽因选到他在英国为天才儿童创办的音乐学校学习;1987年,在我17岁时夺得第34届意大利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金奖,成为夺得国际小提琴艺术最高奖的东方第一人。还是因为我的“迟钝”吧,当我在1989年转赴美国朱丽亚音乐学院深造时,面对种种困难,仍能坚持自己的选择,甘愿忍受从事小提琴专业的清贫与孤独,一心专注于自己的学业。

  有意思的是,从我1978年到1989年在音乐学院学习的10多年里,就连知道内情的王振山老师都好像跟我父亲商量好了似的,他俩谁都没跟我讲起我进音乐学院的这段特殊历史。我为此曾经询问过他们,得到了差不多的回答:不想让我从小感到特殊,感到与众不同。

  我从没想到,我的经历会跟一位领袖有关系。所以,我第一次听说此事后的感受像是听了一个传奇故事,当我慢慢冷静下来,才感觉自己真的很幸运。

  也是在这次音乐周上,我见到了来听我音乐会的邓小平的小女儿毛毛(邓榕),其实,我那时一直有个念头,想找机会向毛毛表达一下我内心对她父亲邓小平的感激之情,却总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在我认识毛毛的第二年,也就是1997年2月,邓小平就去世了。当我在美国从电视新闻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一时间,震惊、难过、自责、遗憾……一齐涌上心头,我连忙给毛毛发了一个唁电,表达了我无尽的悲伤和永远的感谢。

  多年来,我曾多次在中南海、人民大会堂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经常出入的地方演出,我相信邓小平一定听过我的演奏。也许他已不记得当年他曾提到过的这个“8岁娃娃”,因为受到邓小平关注和提携的何止一个“8岁娃娃”、一个吕思清!不过我相信,如果邓小平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能够感知到吕思清这份迟到的、永久的谢意。

  常常有美国朋友从中国旅游返回,大家都会惊讶于中国发展之神速,会谈到中国的改革开放,谈到邓小平的胆略和远见卓识。在中国,是邓小平把大家指引上了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中国才有了今天的富裕和繁荣——这是我和所有旅居海外华人的共同骄傲。更让我感到自豪的是:在我的故事里有邓小平的名字。

  师恩如父的王振山老师

  在我的三位老师里,如果说梅纽因给了我艺术上的思维和音乐家的风范,那迪蕾则提升了我对音乐的品味,让我找到了自己独特的音乐语言;而王振山老师则练就了我能够自如驾驭小提琴的过硬技术,并且帮助我养成受益终生的好的学习观念和练习习惯。如果把我的小提琴生涯比喻成一座正在建设的高塔的话,那么王老师一定是那个帮我修建塔基的人。

  我跟王老师前前后后一共学了八年,这八年,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时光。王老师是吉林长春人,生长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里,从小就对音乐情有独钟,15岁时王老师就被吉林省歌舞团招去专攻小提琴。1955年被公派去匈牙利巴托克音乐专科学校及李斯特音乐学院留学,八年后回国,任教于中央音乐学院,至今在音乐教育事业上已经辛勤耕耘了43年。

  王老师的教学方式是典型的俄罗斯学派,严格又极有计划,非常注意培养学生的主观能动性。那时候学生们都很怕他,因为他的脾气特别大。

  我刚入校的时候,学校经常安排我参加一些演出活动。那时我长得白白胖胖,大眼睛,特别爱笑又很活泼,是个挺可爱的小男孩儿,所以每次拉完曲子,观众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王老师就经常给我敲警钟说:“现在有人给你鼓掌,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个小孩儿可爱,如果你不好好练琴,等你长大了琴艺却没有长进,那时候就不会有人给你鼓掌了!”

  王老师对付我有三招。他那时候差不多带十三四个学生,每个星期给每个学生单独授课两次,其余时间就让学生自己练习。王老师看我太小,怕我贪玩儿管不住自己,于是就想出个办法,把我安排在一间五六平米的小储藏室里练琴,让在隔壁播音室里播音的师哥孔朝辉专门监督我,只要我的琴声一停,师哥就会马上跑过来,边敲门边喊:“练琴,练琴,不许偷懒!”

  拧耳朵,是王老师对付我的第二招。王老师有一双非常敏锐的耳朵,每当我有哪个音拉不准的时候,我的耳朵就会遭殃。有一次,母亲到学校来看我,刚好我那天有个音又没拉准,王老师当着母亲的面照“惩”不误。

  王老师的第三招,就是攻心术。我记得那是一个周末,上课时我拉一个曲子,他很不满意,跟我讲:“今天不准看电视,好好练这首曲子!”那会儿,学校的电视房只有周末才开放,所以我当时觉得“不许看电视”简直是天大的处罚。我练了一会儿,刚好有个老师从门外经过,说:“吕思清,周末了还练什么琴,休息休息,看电视去吧!”我就像得了一纸“特赦令”,收好琴就去看电视了。王老师知道后,只说了一句话:“你不好好练琴,如果让你奶奶知道一定会伤心的。”奶奶可是最疼我的人,我怎么能让她伤心呢,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王老师的这招,用在我身上非常有效。

  我在英国的三年,在音乐的修养、与乐队的配合等方面有了一定的提升,但演奏技巧方面却比较欠缺。1984年我回国后,王老师准确地看到了我的欠缺,针对我的情况制订了一套专门训练办法,使我的演奏技术有了突飞猛进。那时,王老师对我的要求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每次我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尽力了,可王老师还是不满意。他全力以赴一星期给我上三天课,密切关注我的练琴状态,请专家们提意见……

  1987年,我在第34届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奖赛获得第一名。我回国在文化部的汇报会上发言说:“我8岁来到中央音乐学院,王老师就一直带着我。我的每一点成绩,都凝结着老师的心血。”这是我对王老师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

  师恩如父,这些年来,王老师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绝不亚于父母对孩子的付出,我想我惟一能回报他的就是在音乐的道路上永远向前走。

  摘自《往事如乐》吕思清自述东方出版社2007年3月版39.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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