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另一个本来就是性情中人的胡风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6日13:50 南都周刊

  他在赞扬曹雪芹和《红楼梦》的时候,曾用了“唯人主义”这一概念,胡风一生所追求所坚守的,不正是这种“唯人主义”吗?这本书里就渗透着这种对人的关怀、热爱和尊重。这是一种爱人如己的普世情怀,一种平等博爱的精神。

  《胡风家书》

  晓风选编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年4月版

  定价:35元

  姜弘 撰文

  他在赞扬曹雪芹和《红楼梦》的时候,曾用了“唯人主义”这一概念,胡风一生所追求所坚守的,不正是这种“唯人主义”吗?这本书里就渗透着这种对人的关怀、热爱和尊重。这是一种爱人如己的普世情怀,一种平等博爱的精神。

  胡风本来就是性情中人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脑子里同时在想:何止是一个胡风,这本书还可以让我们认识另外许多人,像冯雪峰、萧军、聂绀弩,乃至胡乔木、周恩来和毛泽东。当然,最直接最主要的还是胡风本人。在上世纪后半期,胡风是个家喻户晓的反革命头目;后来平反了,人们才知道他不但不是反革命,倒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杰出的文艺批评家。风云变幻数十年,伴随胡风一生的,是残酷的斗争,无情的批判,他自己的批评文字也一向以严酷著称。这一切,似乎都很难与“情”字连在一起——我说的是那种饱含着爱和真诚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爱情、亲情、友情。大概很少人知道,胡风竟然是一个如此多情的人,对妻子、对子女、对朋友,有着那样真挚、浓烈、细腻的感情;这样一个宁折不弯的强项人物,一向以严厉著称的批评家,心里竟然有那么多的柔情,对所爱的人那样关切爱护,体贴入微。其实,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胡风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

  他的这种多情,源于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追求,因而有着深刻的理性内容。这就是五四精神,文学革命的精神,那种“辟人荒”的人文主义思想——对人的生命和人的价值的珍视,对人的尊严和自由的尊重。后来他在赞扬曹雪芹和《红楼梦》的时候,曾用了“唯人主义”这一概念,胡风一生所追求所坚守的,不正是这种“唯人主义”吗?这本书里就渗透着这种对人的关怀、热爱和尊重。这是一种爱人如己的普世情怀,一种平等博爱的精神。五四初期的文学作品里大都有这种思想,正是在这里,显示出胡风是一个真正的五四型的知识分子,终其一生也没有改变,而这,也正是他致祸的根源。

  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出胡风一步步走向灾难的轨迹,起点在1938年的武汉,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条是到浙江新四军中当部长,二是到延安,三是随撤退的洪流西行,到重庆继续办《七月》。前面两条路都是组织安排好的,后一条路是没有着落的艰难之路,胡风选的是后一条路。——这里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一是胡风为什么要选择这条没有着落的艰难之路?二是当时的中共领导人对此持什么态度?胡风在信里说得很明白,办《七月》杂志既得不到有关方面的支持,又难以筹措资金,唯一的安慰是读者的热情回应,他从这里看到了新文学发展的前景,认为《七月》是新文艺运动的命脉,所以要执意办下去。这不同样是情吗?正因为对文学事业一往情深,才使得胡风在人生道路上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畏途”!

  “糊涂”的胡风

  1949年以后特别是1953年下半年,胡风又一次面临道路选择的问题。这一次也是三条路:一是承认错误,听从安排;二是搁置理论是非,先工作再说;三是先解决理论是非再谈工作问题。和十几年前一样,他又选择了第三条艰难的路——不,应该说是根本走不通的死路。把1952年的那些信与后来的三十万言书,特别是其中的“作为参考的建议”对着看,就能看出胡风是何等的不识时务、异想天开——他竟然指望中央采纳他的主张,改变那种正在形成的计划文化大一统局面,而坚持鲁迅方向,继承五四传统,维持三、四十年代那种民间多元的格局。

  对于胡风这两次道路选择,中共中央领导人的态度是不相同的。1938年胡风要继续办《七月》,支持他的只有周恩来的秘书吴奚如。吴奚如老人曾经告诉我,武汉时期周总理很器重胡风,一直关心支持他。事实上,整个抗战期间,周恩来一直在帮助和支持胡风。后来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胡风在1949-1953年的信里,不断地提到周恩来,希望能见到他而终未见到。信里所表现的对周的感情,从信赖、期望到怀疑、失望和不满的变化,包含有复杂的历史内容,这就是胡风与中共高层的关系的变化。

  1945年的元月,周恩来找胡风作了最后一次谈话,告诉他:理论问题只有毛主席才是正确的,要他改变对党的态度。当时胡风并没有领会这番话的含义,而只感受到周对他的信任与关怀。几年后,胡乔木和周扬都和他谈到过类似的话题,劝他不要“抽象的看党”,要“和整个党交朋友”。胡风似乎没有真正听懂这些忠告,他没有意识到1945年周恩来那次找他谈话,实际上是告别谈话,要他以后“听毛主席的话”;胡乔木和周扬的话也是同一个意思。所谓“具体的看党”“整个的党”,指的都是毛泽东,也就是卢梭所说的那个代表“公意”的“主权者”。没有经过延安整风的胡风,是难以有这种觉悟的。显然,他也不知道,为了当年他和乔冠华、胡绳他们在重庆搞启蒙活动,周恩来在延安受了严厉批评;同样,乔冠华对他“反戈一击”,也不仅仅是个人的思想品德问题。在这些地方,胡风确实糊涂。

  1952年10月到12月的几封信非常重要,从中既可以发现重要的历史线索,又可以看到胡风的真实的心迹。批判他的会议结束了,他告诉梅志,问题锁定在《论民族形式问题》和《论现实主义的路》两本书上,也就是说,从1940年到1948年,他一贯反对毛泽东的文化思想和文艺路线。胡风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没有叫屈,在信里首先表示决不歪曲真理,不做杀害真理的刽子手——这使人联想起马克思的话:“真理占有我,而不是我占有真理。”——所以,他心情平静地回顾自己以往二十年走过的道路,表示不后悔,准备为真理、为事业,接受要来的一切。

  胡风为什么死也不肯承认他的理论是错误的呢?他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读读上面提到的两本书就明白了:坚持五四精神,反对封建主义潮流的复辟。这集中表现在两个问题上;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知识分子与农民的关系。他把文艺从属于政治看成是向“文以载道”的倒退;他认为五四精神体现在知识分子身上,封建主义活在人民大众身上,所以“大众化”应该是“化大众”。到了1952年,他对于冯雪峰、聂绀弩吹捧《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表示非常反感,认为这都是背离了五四传统和鲁迅方向,是向旧文化投降,认为冯、聂二人是明知故犯,迎合上意,枉道以从势,为利害而置是非于不顾。用胡风私下里对朋友的这种苛评标准,反过来看他本人,不能不承认,他正是鲁迅所说的那种不计利害的真知识分子;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怕下地狱。

  南都周刊稿件,转载请注明,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