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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我可以超越卡夫卡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6日13:55 南都周刊
文学作品要想给读者“深层关怀”,就要学会自我分析和自我批判,让每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用理性来监督自己。有这种监督机制的人更容易“善”。作家在写作过程中,要有自我的意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能够通过文学作品这个媒介来意识到“自我”的参与。 南都周刊记者 罗小艳 电话那端的残雪,声音宏亮、爽朗。正如传闻中的那样,她很自信,而且语出惊人;她坚定地、滴水不漏地用“向西方学习”的姿态来阐述笔者的大部分问题。 两个月前,残雪文集《残雪文学观》面世,在书中残雪高举“向西方学习”的旗帜,反复阐述学习西方经典文学中的自我批判与自我分析的精神,及对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困境的重要性。 引起文坛震撼的是,王蒙、王安忆、格非、阿城等一批当代文坛名家在书中成为反面教材,被残雪逐一批判,措辞尖锐。实事求是地说,残雪的观点不乏武断之处,但是在中国作家日益蜕变成公关专家的大背景下,这种率直和武断似乎也有一些正面的意义了。 中国作家太自卑 南都周刊:在你的新书《残雪文学观》中,你谈到“当代文学有没有希望,同我们接受西方文化,向西方经典学习的程度是同步的”。是否可以理解为,中国当代文学如果不学习西方就没希望?为什么? 残雪:就是这样的。中国文化里缺乏精神的东西,人的精神停留在表面的层次,不会自我批判。人性里面的矛盾、斗争、自我批判这些都是西方经典文化所具有的,中国从五四以来才有这种意识。要想搞成熟的人的文学,就必须向西方经典文学学习。 南都周刊:那你所认识的中国文化是什么样? 残雪:中国文化强调的更多的是天人合一,儿童式的。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即使再怎么优秀,也没有自我批判与自我分析,没有的东西我们不能硬要说它有。 南都周刊:你提出文学作品应该提供“深层关怀”来代替以往的“世俗关怀”,什么是“深层关怀”? 残雪:文学作品要想给读者“深层关怀”,就要学会自我分析和自我批判,让每个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用理性来监督自己。有这种监督机制的人更容易向“善”。作家在写作过程中,要有自我的意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能够通过文学作品这个媒介来意识到“自我”的参与。 南都周刊:你的新书中,花了不少篇幅去谈中国当代作家的自卑情结。怎么理解这种自卑? 残雪:学习西方的东西是很费力的,但中国人太懒散,所以也就懒得去学。懒实际上就是一种隐性的自卑,因为难学,就不去学了。 南都周刊:但也有可能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 残雪:那只是场面上是这样的,实际上是内心的自卑所致。 南都周刊:相对于中国当代作家的自卑情结,你的自信源自哪里? 残雪:我是属于天生创造力比较强的那种,也与我从小成长的环境有关系。我生活在一个追求理想的家庭氛围里,而且接受了西方的理想主义,才能一直保持创作力。如果不学习西方文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我们中国文化里只有自我满足、自我欣赏,儿童式的,没什么追求。 南都周刊:你在新书中认为《红楼梦》对于人心的描述也过于浮浅,没有涉及内心矛盾,相当于关于人的幼年的文学”。依据是什么? 残雪:我认为《红楼梦》确实是好作品,但作家根本的东西也还是虚无主义。而且,《红楼梦》在当时来说是非常优秀,但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仍然还只有这么一个东西,怎么够呢?我们应该搞有宗教情怀的追求人性的新文学,而不是停留在那种有士大夫情调的旧文学。 南都周刊:如果这样说,红学家的工作会被贬低。 残雪:那他们不会用新的观点来研究,当然要被贬低。即使要研究《红楼梦》,也应该用西方文化来观照进行。自己看自己的后脑勺,哪里看得到。而且,现代人怎么能老去考证谁谁的身世这些无聊的事情,那叫做吃饱了没事做,当然就没有意义了。 “我的作品全部都是在解剖我自己” 南都周刊:你在新书中对“文学界对传统文化的继承”进行了批判,并点了作家王蒙的名,指出“老王哲学”缺乏现代性。那你认为王蒙在新作《尴尬风流》里探索的中国人之“心”与西方文学创作中强调的“人性”有无相通之处? 残雪:没有相通的地方。王蒙的这本书没什么意思,讲些怎么为人处事的老谋深算的东西。只不过可以看得出,王蒙是个比较善良的人,中国式的善良,心里面想要善良的人。西方不是这样的,西方是要讲究根据的,不是看你心里怎么想,而是凭你做的事情来判断你。 南都周刊:文学批评家谢有顺写过一篇关于王蒙的《尴尬风流》的书评,提出“后退也是一种革命”--后退到中国灿烂的小说传统中寻找资源,后退到那个古老的人心世界里省察自身,并认为《尴尬风流》便是成功范例。谈谈你对谢有顺的这一观点的看法。 残雪:这还是士大夫情调,谢有顺对传统写作的文学可能会有一些感觉,但是对于新文学,他完全是一窍不通。他评论的依据全部是中国文化,掺几个外国新名词进去。搞评论哪能这样? 南都周刊:你说到“中国文学的批评家真是太容易出名了”。你指的具体是哪些批评家?你认为这些文学批评家应该补什么样的课,才能拿到合格证? 残雪:就是像谢有顺这种啊,名气多大。传统文化没有读得很深,又不懂西方文化,最容易出名的就是这种中庸的。他们都应该去补西方文学和西方文化的课,传统文化要想读得深,就得用西方文化去反观它。 南都周刊:西方作家往往会先有自我的批判,通过剖析自己,然后才达至普遍的批判。你是否做到了这一点? 残雪:西方的文学批评我读得不是太多,好像当前也没有很厉害的。中国文学批评更差,西方好歹有个好的底子在那里,中国连底子都没有,完全是抱残守缺,就着古时候的一点莫名其妙的东西,搞些新名词砸到里面,用士大夫情调解释一切,狗皮膏药样的,包治百病。 我的作品全部都是在解剖我自己。我写过西方8位作家的文学评论,这是在阅读过程中对自己的解剖。这种新文学的阅读,也是解剖自己,是借助别人的作品这个媒介来进行的。 南都周刊:目前一批年轻作家如韩寒、郭敬明等的小说很畅销,谈谈你的看法。 残雪:看的比较少,印象不太好,觉得“幻灭”感比较强,中国文学没什么希望,尤其是纯文学。一方面有纯文学作品在国内很难发表的客观原因;另一方面,在没有利益可图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创作的人已经很难找到了,青年里有个别的。要作为一生的追求目标,现在的人就会觉得很冒险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缺乏一种理想主义。而我们那一代人,有的比较有理想,不管能否出头,都愿意去做,而且非做这个不可。现代人很功利了,他们要考虑划得来不。 “我当然可以超越卡夫卡” 南都周刊:如果有人认为你的创作是在模仿卡夫卡等西方作家,而又很难超越他们,这样的创作本身缺乏突破性,你会怎么看待? 残雪:对我的创作影响比较大的作家,不只是卡夫卡一个人。他们形成这种看法,只是因为国内对卡夫卡的作品介绍比较多一点,所以就以为我的创作是学卡夫卡的。实际上,只要是西方的经典文学作品,都会有我的作品这种味道。只不过是中国人书读得太少了,而且没有读进去,孤陋寡闻,所以才会专门提出卡夫卡。 我当然可以超越卡夫卡,怎么不能?我们中国人要搞这种文学创作,当然是要超越,要不我们还要搞这个干什么呢? 南都周刊:你觉得可以在哪些方面超越卡夫卡? 残雪:我搞起来肯定就超越啦,也不会有一个先设的理念来指导,只要有那个创作冲动,就会有超越的地方。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假如能够充分调动自己的原始创造力的话,那肯定是要超越的。而且,作为中国文化来说,几千年来的潜意识的积累,这是我们中国作家的优势。但是现当代的中国作家都不愿意要这种优势,不愿意向西方学习,不去搞这种创作,他们只搞文化的东西,用文化的东西来代替文学的内核和精神。 南都周刊: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残雪:他们所搞的这种通俗文化容易得到大众的喝彩,看的人多,卖的也多,但是这种作品只能让读者得到表面的满足,有时还有很大的腐蚀性。 南都周刊:在你的《艺术复仇》里,鲁迅是唯一的中国作家,与西方的博尔赫斯、但丁、莎士比亚、卡夫卡并列,为什么选择鲁迅?为什么只选择鲁迅? 残雪:鲁迅是那个时代唯一达到新文学创作标准的人,《野草》、《故事新编》中的几篇是代表,《野草》到今天依旧是最好的新文学作品。但是据我的分析,鲁迅的这种创作并不是他的自觉行为,因为那时候他接触到的西方文学作品不会太多,那应该完全是一种自发的原始创造力,就像心里有鬼似的,一定要表达出来。我觉得我的创作状态跟鲁迅一致,所以我能够解读他。 南都周刊:中老年读者往往不太能接受你的作品,却有很多青年残雪粉丝。为何会形成这样的局面? 残雪:年轻人受传统的束缚要小些,所以更容易喜欢我的作品。我在写作过程中没法考虑我的读者该是什么样的,因为我进行的是自动写作,是一种潜意识的写作,整个人处于一种真空的状态,把所有的世俗的记忆全都排开。 南都周刊:《八十年代访谈录》的作者查建英曾说,她和阿城聊天时,两人都认为王朔才是对中国文学语言真正具有颠覆性的作家,他改变了中国人说话的方式,颠覆程度比先锋小说更甚,她表示,格非、残雪等一批先锋小说作家的作品有点“中餐西做”的感觉,即本地材料,西式制作。你怎么看待这一说法? 残雪:“中餐西做”有什么不好吗?!非要原汁原味吗?要卖土特产才正常吗?她这里提到的王朔的语言跟我所说的语言不是一个概念,她这个是很浅薄的、表层的遣词造句。现在在世界文学批评界,“语言”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什么叫做语言的颠覆,那是很先进的理论,她根本就还没能接触到。 南都周刊:你曾提到,直到90年代,你的作品还屡受国内文学期刊的拒绝,甚至包括倡导先锋、创新的《收获》,你的稿子数次被其主编李小林退回。你觉得他们退掉你的稿子,是出于什么原因? 残雪:国内的有些文学刊物不喜欢我这种“先锋”,他们喜欢的是形式上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那种,而像我真正搞创新,他们又看不懂了。他们退掉我的稿子,一方面是因为思想观念旧,不愿意学习。另一方面,是利益使然。只有维护旧的传统观念和体制,他们才能稳步升官。文学界也有规则,要想升官,就要跟上级保持一致。 南都周刊稿件,转载请注明,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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