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犬人生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22日14:49 新民周刊

  养狗的人有两种,一种做狗的主人,一种让狗做主人。

  撰稿/边 芹

  我对人生微小的体察是从一条狗开始的。

  我搬进这栋楼不久,就注意到肥胖的女看门人克萝德和一条身材同样硕大的狼犬。早晨我睡眼惺忪下楼取邮件,她已经把院子和大堂收拾干净,正在擦拭电梯的不锈钢护壁。下午或傍晚我再下楼,拖把、吸尘器、清洁剂和水桶已不见踪影,她坐在门房的小间里,摆弄一只巴掌大的游戏机。我不经意瞥一眼她的看门人小屋,两三平方,一张桌子、一把人造革面的转椅、一个小书架就填满了。书架上没有带铅字的玩艺,而是放满大大小小的奖杯。狼犬一动不动趴在门口,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人走过去它头都不抬。

  有很长时间我与女看门人之间只有见面的一句问好,我从没有走进小屋看看奖杯是怎么回事。深知西式礼貌的万千距离,我甚至从来没有盯着她看,只是从她五短粗壮的身材大致觉出劣质糖分和油脂加上干力气活的作用。

  有时晚上,我从三月广场散步回来,会撞见那条只管埋头走路的狼犬,由一条长长的皮绳牵着,顺着绳看过去,牵绳的手臂壮硕得肌肉都像挂在外面,是克萝德的丈夫。我与这个男人鲜少照面,只知道他在隔壁楼里做看门人。我渐渐觉察出这两个人的生活不是围着我们的楼转,就是围着这条狗转。狗也很特别,从不主动摇尾乞怜。我在电梯或楼道里碰见邻人,若对方牵着狗,就有搭话的由头。因为狗常常围着陌生人兴奋不已,它看不见任何人间束缚,要的只是一只亲热的手。我便“慷慨地”伸出手撸撸它们的毛,听它们满意的喘息声,人的得意会成倍地稀释放大,狗摇动的尾巴和混浊眼球里感激的目光,会让你错以为自己沾了一点救世主的风光。狗媒介颇灵,两个生活轨道毫不搭界的邻居,就这么谈起了狗,直到在楼门口分手。若是狗对你那只手念念不忘跟过来,主人会一抽皮绳喝住它,狗的欲望就到此为止,因为人的欲望有界限。而看门人的狼犬却有着皇帝的傲慢,如若无人地走过你身边,眼球只看着地面。想想也是心惊,这里人与狼犬并无二致,连乞丐讨饭,都不肯带乞怜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圣诞节前,我脱掉寒风钻进楼门,看见大堂里立了一棵圣诞树,在五彩的小灯下释放幻觉,就赞了几句。克萝德便带着狼犬跟我一起上了电梯。我第一次与她面对面站在不足两平方米的封闭空间,只剩下两件事可做:打量她,与她谈狗。她的丑是扑面而来的,头发似晒焦的麦穗稀疏而黯淡,皮无血色,脸盘骨突出,牙上还箍着整形铁架。我的心裂开一条缝,准备再承受一桩上帝的不公,就像我已经盛装的那许许多多不平,并且马上转移视线,问道:“这是纯种德国狼犬吗?”

  “啊,那是不用疑问的。”她满意中略带遭冒犯的表情。

  “怎么能这么肯定?”

  “有证书,它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的来历都有记录。”

  我开始体会这个至今暗恋贵族血统的社会对名种狗血统纯正的同样痴迷。在这里,人的血统只在下层社会杂交,但平民百姓并未因此放弃对纯正血统的追逐。

  “名种狗是有竞选会的。”我说。她大悦:“门房里的奖杯都是它的。”

  那些耀眼的金属不放在家里,而要放在全楼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原来如此。很多事都有它们秘密的图形,只有放的人心知肚明。

  “狗与狗比什么呢?”“首先是比美。”她脸上点亮了一盏灯,“你看看它,没有比它更美的了。”我望着对伸进它绒毛里的手毫无反应的狗,它低着头,未有一刻将眼睛投向我,即便在如此狭小的空间,我是不存在的,只有它和它的主人。被狗的眼睛点破存在的真谛,而且在电梯升降间的那几分钟,有一种浓稠的滋味。

  电梯停下,她拉着狗与我一同下来,为我“还比什么?”做示范。

  “它是只听指令的,同样的指令,不能变。”说完她一声令下。这条对我温暖的手不作任何回应的狗立刻与她并排而立,她再下令,狗士兵站直身体,将头靠在她的胸口。你很难想象从来不抛多余眼神的狗,顷刻间对主人的无限信任。相信“自由”

神话的族群,必皆具狼犬般的心无旁骛。操演结束,我被她脸上的激动卷裹,“它总是第一的,难得落到第二。”

  养狗的人有两种,一种做狗的主人,一种让狗做主人。不声不响好狡猾的动物,就这么占据了人的地盘。

  从那以后,我接受教训,永远不要小看一条狗,尤其是不跟你亲热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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