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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艳:至高无上的幸福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3月20日11:55  南方人物周刊
冯艳:至高无上的幸福
1997年10月,小川夫人领我在小川他们种过的稻田里走一走。山形县牧野村

冯艳:至高无上的幸福
张秉爱和熊云建住在用4800元移民补偿款买来的工棚里 图受访者提供

  在这个混沌的时代里,作为一个当事者,记录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并以此作为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这确实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

  本刊记者   施雨华   发自天津   

  “一个最原始的动机,就是我反复强调的,经由拍电影来描写人的心灵。在描写心灵的同时,和活在同时代的人们共同分享光明,分享和苦难斗争的勇气,分享活着的乐趣和活下去的美好。再进一步讲,还要把这些都真实地告诉我们下一代的孩子们,现在这个时代是个什么样子。”这是小川绅介,一代纪录片大师、一位超级“说客”,他眼里的纪录片工作的使命。

  2007年10月,“遭遇”小川14年后,冯艳翻译的小川演讲谈话录《收割电影——追寻纪录片中至高无上的幸福》出了简体中文版。此时她已经“收割”了自己的电影,就在这个月,第10届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上,她的作品《秉爱》荣获了“亚洲新浪潮小川绅介奖”。

  追寻幸福的旅程远没有结束,半年之后她又去三峡继续她的故事。她去年的计划,一个是完成纪录片《长江边的女人们》,另一个就是翻译一本关于纪录片的书。

  有时冯艳会怀念当年“迷茫”的自己。

  “那阵儿挺纯粹的,呆了好几个月都不知道要回看一下,不记得自己拍了什么。现在目的性太强。那些我想得到的东西太轻易地得到了。初期拍东西也许我拍了10个小时,只有20分钟完整的段落可用。现在一切都来得太顺利了,特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挺可怕的一件事儿。”

  每次从乡下回来她都觉得特别放松。“因为不用掩饰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乡下。为了让对方更多展现,就会克制自己暴躁的一面或者掩饰自己的观点。”

  到现在还没放弃拍摄,是因为“我还想知道某些东西、寻找某些东西——自己心灵里缺少的那些东西”。

  《收割电影》里,小川绅介导演说,拍纪录片实际上是拍摄你和对方的关系。

  冯艳在她的博客回应:“在这个混沌的时代里,作为一个当事者,记录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并以此作为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这确实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

  野中,小川

  我原来在日本上学。1992年,一个朋友让我去东京当翻译。当时东京有个“亚洲国际报道”,一个摄影师团体,举办一个摄影展。他们邀请了吴文光,他刚拍完《流浪北京》,我给他当翻译,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纪录片。因为当翻译,认识了他们那个负责人野中。他有意培养一些亚洲导演,认为在日本看到的亚洲报道都是日本人眼中的亚洲。他对中国感兴趣,问我有什么可拍的。我跟新疆大学一个研究哈萨克的老师挺熟的,就带他去了新疆。

  那个老师研究了50年哈萨克的历史,以前是国民党的军官,“文革”受了很多罪。野中拍完他,又拍了他的夫人。老学者在监狱呆了很多年,出来之后就恨不得在有生之年把这研究搞好,很少有时间理他夫人。一有外人去他们家她就特紧张,因为跟她无关,但这些人她还得伺候。野中采访她聊了6个小时,那天下着大雨,他的手法就是让她尽情地说。老人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了,话题岔开去,说了很多她人生中也许跟这个采访无关的事,也很有意思。等都说完了,她脸上是如释重负那种表情。因为她释放了,头一次有人听她说些什么了。

  93年的时候,正好有“山形”。他就说,哎呀,咱们一起去看电影,路费住宿啊什么的我给你出。其实是他领我走入这个行业。那阵我是留学生嘛,只拿了一点奖学金生活。那些天在山形看了很多片子,眼都红了,挺震撼的,从来不知道纪录片怎么回事儿,去了以后觉得,哎呀,纪录片比故事片还好看。

  为了纪念发起人之一、前一年刚去世的小川绅介,1992年山形影展特别开设了小川纪录片展映单元。由评论家山根贞男根据小川生前的演讲谈话编的《收割电影》同时问世。冯艳被小川深深打动,忍不住向来参展的中国纪录片导演吴文光、郝智强和段锦川讲述书里的“红蜻蜓的故事”。

  “有一个单身的老爷爷,这个人上了年纪,还是个酒鬼,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有一次到了割稻子的季节,学生们就去帮老爷爷割稻子。学生们年轻力壮的,叭叭叭地割得很快。那时候,三里塚的庄稼地里有好多红蜻蜓飞来飞去,一片美丽的晚秋景色。我忽然间发现,那个老爷爷弯着的腰上落着一只红蜻蜓,再看看学生们的腰上就没有。我当时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这个老爷爷的腰很稳,纹丝不晃。就是这么回事。”

  吴文光他们被深深打动了,怂恿冯艳翻译此书在中国出版。郝智强回国后就跟出版社联系,可惜没有结果。后来,小川摄制组制片伏屋博雄向台湾影评人焦雄屏提及,焦雄屏联合朱天文等人奔走,远流出版社赶在1995年山形影展之前出版了冯艳的译本,书名定为《小川绅介的世界》。

  为了拍摄《牧野村千年物语》,小川绅介的团队在那里住了15年,和农民一起下地种水稻,“成天在田里溜达”。有一天,小川的朋友土本典昭(日本纪录片导演,代表作“水俣系列”讲述工厂排放有毒废水进入水俣海域致使居民汞中毒的事件)到牧野去玩,小川邀请他到他们的田里去。走着说着忽然发觉,他已经下到田里去了,而土本站在田的外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当时小川就想:这回没问题了,我们现在能拍农田的电影了。

  冯艳在京都的房东特别喜欢摄影,在他的引导下,她也开始拿起摄影机拍东西。

  她的第一部纪录片是跟着“关西日中友好恳谈会”去湖南帮助失学儿童时拍的(在日本她还做了很多年志愿者),说的是桑植县三漤子村村小的18岁女教师和她教的十几个孩子的故事。那是个要走几小时山路才能到达的地方,没有老师肯来,村长不得已,让初中刚毕业的女儿当了代课老师。

  “桑植离广东比较近。后来很多广东大款往那儿投资或捐款,比日本人捐得多。又离旅游景点张家界很近,就越来越富。现在桑植老县城都有麦当劳了。”

  初识秉爱

  从天津坐火车到宜昌,乘船逆流而上,湖北省秭归县离三峡入口不远,这是诗人屈原的故乡。桂林村这样的小地方,上去的大船一般不停,只能先到一个大一点的地方下船,再坐小船去那儿。当年,冯艳走的就是这样的路线。现在建了公路,从宜昌坐车到茅坪一个小时,再从茅坪上去,两个小时就到了。

  1994年夏天,冯艳第一次来到这里,半年前她从朋友那儿得知三峡工程获批的消息。带着小川纪录片的余温,原以为突然被改变了命运的农民们“即使不抗争也会为失去家园痛哭流涕”,不料竟是一片欢呼之声。这里实在太穷,长期以来,为减少水库建设所造成的损失,政府限制了对这个地区的投资建设,移民,等于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为得到补偿款,有的人还花钱把户口迁到库区,流行的说法是“要想富,下水库”。农民陆续外迁,带头走的还会有奖励。因为地里有一些庄稼还没长成,有的人家,丈夫就先在外面安置下来,妻子在家里把庄稼收完,到年底把猪杀了卖了再走。

  冯艳觉得不安,她朦胧地知道自己要拍三峡,可是拍什么呢?再者,虽然拿了个日本的记者证,她还是没有“身份”。那一阵,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晃。有天逛到了一个小市场,一个老太太闯进镜头,冲她说了一大通,还让她上家里去。她一句话也没听懂,还是去了。后来知道,老人和老伴分居,许多年不说话。儿女们觉得妈妈倔,喜欢爸爸,都不管她。老人很孤独,对她来说冯艳是个可亲近的人。

  刚开始我拍她特别多,她会告诉我:明天几点几点我要下田,你来找我啊。或者几点几点我一直在家,一定要来啊。有一段时间我开始拍另外一个年轻人,去她那儿比较少了。过年的时候她就过来找我了:你这些天为什么不来?她给我看她的牙,你看,我花150块钱镶了副牙,就等着你来拍了,你怎么就不来呢?

  那天我还没起床,赶紧拿起机器,那奶奶咱们现在就开始拍。拍什么呢,您给我讲点什么。然后她就说,啊——她就学电视里看过的东西——你看,我们都是托毛主席的福,才活到今天。

  冯艳渐渐明白了,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她先拍了茅坪,明渠改道工程要从那个村子里经过,那里的农民最早搬迁。然后她来到桂林村。

  一天,有个男人来找冯艳,想要她拍张照片,从长江对岸拍桂林村的全景,说他可以给钱。冯艳说,你给我留个地址。那人就在软烟壳纸背面写了一个地址——那是冯艳第一次见到张秉爱的丈夫。

  最初她拍得更多的,是秉爱的邻居“舅妈”,但秉爱的与众不同渐渐把她吸引住了。其他的农民看到冯艳手上的摄影机,都管她叫“冯记者”,念叨着:你这个拍完在《焦点访谈》放放,兴许对我有点好处。秉爱从来直呼其名,从没追究过冯艳是什么人,这让冯艳感到亲近和平等。

  张秉爱一家4口。她和丈夫熊云建结婚前“从来没有走过一起”。秉爱这样说她结婚的情景:“你看,我81年农历八月二十七结婚的,我八月二十五还在坡里种豌豆。八月二十六晚上还要酬客,坐了一二十张桌子。第二天我要当新娘子了,二十六在家里做菜。我外婆是主厨子,我妈和我舅妈是帮厨子,饭厨子就是我一个人。晚上一二十张桌子的饭,完全都是我做出来的,我还帮忙洗菜切菜。你说,我第二天就要当新娘子了,二十六晚上两点多钟了,我外婆才说,张秉爱,你还是睡一下去。我两点钟睡,睡一会儿,4点钟又起来。外婆说,儿要起来梳头洗脸呵,收拾清白穿衣服。”就这么结了婚。

  熊云建身体弱,儿子昌文、女儿灵芝都在上学。他们家的地还不到一亩,秉爱和丈夫就去开荒。山崖上种地容易被野兽糟蹋,他们还是没完没了地开。秉爱不想外迁,她只想就地“后靠”,继续生活。

  1996年4月1日,桂林村贴出了第一批外迁移民名单,共310人。

  1996年6月1日,桂林村第一批移民外迁至下游120公里处的董市镇,共4户,21口人。竹筐、提篮、锅子、童车、桌椅、扫帚……以及多少年的琐碎记忆,与他们一同上了船。有人在船头点起鞭炮。

  第一次搬迁前,冯艳一直住在村公所。后来那里虱子太多,实在住不了,就搬到“舅妈”家的二楼去住——那是放杂物的地方,虱子、跳蚤、耗子一样不少。“我每天晚上拿一个棍儿睡觉,一听到‘簇簇簇’的声响就‘啪啪啪’拍床,也不睁眼,就下意识的。以前有点东西就受不了。可那阵就觉得很正常,接着睡,不当回事儿,满身都是虱子。”拍完第一批移民外迁,她已在村子里呆了3个月了,马上就是洪水季节,再不走,乘小船就危险了。满身的虱子钻心地痒,衣服煮了好几次,还是没用。她决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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