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可以受委屈的人
南方周末:一个圈外人,进入影视圈难吗?
冯小刚:对我们一般初入行的人,开始比较在乎圈内前辈的认可,但慢慢就会发现,其实圈内的人的评价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观众对你的认可。圈内人不认可你,你该出来你也出来。
因为圈内人的认可,有很多时候都是两面话,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个圈里头的人和其他行业一样,有一些人是真心的对一个新人的出现,他持扶持、赞赏的态度,还有一大批人,你跟我没关系,就进影视圈当导演了?他甚至有一些嫉妒成分在里面。
南方周末:哪些人是你的贵人,对你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冯小刚:一个人能够把事情做成的过程中,你肯定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扶持,这是肯定的。比如我,确实遇到了很多的关键时期,在关键的环节上,遇到了一些关键的人物。比如说从剧本上,王朔、刘震云、刘恒,这些第一线的作家,还是给我输送了很好的剧本。其实还输送了一种他们在文学上对电影非常有影响的理念和思想。
从制片这一块来说,比如说像郑晓龙,他当时是我们的中心主任,破格使用了我、赵宝刚等人,在做导演这件事上,使我入了这个门。
再比如说在我连续几部电影、电视剧作品被枪毙之后,我也赶上韩三平和张和平这两个关键的人物,他们非常看好我,做了很多的工作,支持我的片子能够顺利地通过,能够问世,这也是很关键的。
在我后来拍贺岁片的这一段时间,王中军、王中磊这兄弟两人,也非常关键,有他们俩这样从财力上强有力的支持,让我能够拍很多不同类型的电影。不是像那些制片人,仅仅为赚钱,就会跟你说,“小刚,你就拍喜剧,拍喜剧,还是拍喜剧”。
我觉得,每一个导演实际上都不希望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因为它是一个创作,你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你希望能不断地尝试不同的方向,做不同的作品出来。最关键的是,你要找到一个制片人,他相信你,他愿意下这样的赌注。所以,在我的每个环节、每个时期,都有非常好的有力量的人,来托了我一把。
南方周末:你自己的努力呢?比如善于受委屈,为人低调,夹着尾巴做人。
冯小刚:当然更重要的,其实还是你自己的坚持和努力,这么多年走过来,肯定是有很多的挫折、关卡,有些人就会容易灰心,丧失信心,我不干了。他受不了这个气,也受不了这委屈。
我是可以受委屈的人,没问题。遇到对我不公正的时候,有挫败感的时候,我还是能够迅速地调整自己。我开始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脑子里想,小子,你等着看,我一定就把这事情给做成了。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再来一次思想解放
南方周末:作为一个导演,在电影上你还有什么样的梦想?
冯小刚:我觉得中国电影的题材更宽一点,更多样一点,风格也应该更多样一点。我理解,作为一个社会主义中国的文艺,长期以来,它习惯了把关,审查,否则的话他们不踏实。但我们从一个民族电影文化发展的角度来更长远地看,我觉得这种审查,这种把关,如果过于僵化、教条的话,对电影的创作是十分有害的。
我很想在我的有生之年,哪怕我没有赶上,我希望看到年轻导演能够遇上一个真正的思想解放,使中国电影呈现出非常的活跃、多样、丰富。
南方周末:再来一次改革,再来一次思想解放。
冯小刚:粉碎“四人帮”这么多年了,其实这种“左”的思想遗毒还在,就是有一些望文生义的、听起来都非常可笑的那种审查意见。我希望领导们能够有更大的智慧,想一想怎么把中国电影搞上去,怎么样才能够真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电影怎么样才能够丰富多彩。我觉得特别高层的领导,他们真的是有科学发展观的,我这还真不是吹捧他们。
比如说现在上海国际电影节组委会的人也在问我,“导演,你给我们出出主意,我们怎么能够成为一个更有影响力的电影节。”不是说你自己说我是国际电影节,我就是国际电影节,你怎么能够成为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国际电影节?一个电影节不能说就是你习惯看的东西,它应该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电影,它们都到这儿来展示导演的创作和才华,你这个电影节才能有影响力。按照现在这个思路做的电影节,无论你招待得再好,你做的外部的这些东西再像那么回事,它都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国际电影节。
我们这个国家在走入市场经济之后,一直沿着正确的方向在发展,但是经济起来了,在文化领域却是滞后的。我希望文化领域能够加速发展,思想改革,对外开放。如果我们今天谈梦想的话,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梦想。
南方周末:去年的时候,刘震云说,《温故1942》有上马的可能,为什么还没有提上议程?
冯小刚:震云在有些方面很成熟,在有些方面很幼稚,他写《温故1942》,他能够写得非常地深入、非常地大气。但是关于《温故1942》能不能够通过这个问题上,他又表现得非常地幼稚、非常地单纯。我没有他那么乐观。
我曾经像他那样乐观,以为可以拍了,但后来我知道,不太可能。有些人认为,所有消极的东西都不是好的东西,都是不应该拍的。
可是,你看看《红楼梦》是积极的吗?《红与黑》是积极的吗?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是积极的吗?它们都是消极的。如果你用积极和消极来评判一个作品的好坏,是欠妥当的。
我承认,积极的也有好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消极都是不好的。当你来拍一个电影,让别人了解、认识这个民族的时候,他可能是用一个这民族的灾难,让你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个民族。它的方式不见得是积极的,但是从更大的意义上来说它是积极的。
其实,我是一个既得利益者,我一直拍那种贺岁片,我们现在说的这个事跟我的电影作品比较远。但是我觉得,凡事还得有点良心,我应该说点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