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日现场,职务犯以鞠躬方式向家人道别。新快报记者 孙毅/摄
记者探秘落马官员铁窗生活:
阳江监狱是广东集中收押职务犯的六个监狱之一。2013年8月,阳江监狱开始设立职务犯分监区,至今共有200多名职务犯被集中收押于此。他们之中,绝大多数曾是科级以上干部。据统计,关押于此的职务犯落马前为处级以上干部的有50多名,处级以下的有100多名。
这些职务犯入狱时的罪名七成以上都是受贿罪,此外贪污罪占29%,挪用公款占11%。
相比其他类型的罪犯,职务犯的年龄普遍较大,平均年龄52岁,最大的75岁,被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占到42%,还有数人被判无期徒刑甚至死缓。近日,记者来到广东阳江监狱职务犯监管专区,一探他们在高墙内的平淡生活。
■新快报记者 黄 琼 通讯员 尹华飞 阚 淼
集中关押前 曾仍有优越感想走后门
起初,他们并没有被集中收押前分散在各个监区,和其他服刑人员一样,难免要干些较为复杂繁重的工活,当时他们很排斥。这也是监狱长黄跃群起初最烦恼的事情:因为还保留特权思想,每天都有人托不同关系找到他,希望可以安排轻松一点的劳动岗位。
为了解决这些,消除他们的特权思想,监狱开始按照级别由高到低对职务犯逐步进行集中关押,“不论以前是什么级别,衣食住行都在一个监区”,黄跃群说。监狱对他们进行心理评估、座谈等调研,考虑到他们年纪较大而且体弱多病,不适合节奏较快、体力付出较大的劳活,监狱特安排“拉单边”这种纯手工、工艺相对简单的项目。
记者了解到,刚集中关押时,职务犯会本能地按照原来的职务高低划分三六九等,表面上波澜不惊,彼此间猜忌防御,职务低的还会暗中留意监狱是否会对级别高的职务犯特殊关照,特别是在劳动上。
统一调配后,大家都一样参加劳动。虽然很多人的手指都掉皮、出血、起了老茧,但都是做一样的工种。许多职务犯从一开始的抵触,到最后热爱上劳动,黄跃群说,现在几乎没有人再找他走后门了。
一间监舍住12人 睡的是上下铺硬板床
在监狱里,这些职务犯与其他犯人一样,吃住方面没有特别待遇。
记者在职务犯监舍里看到,他们住的是12人一间的集体监舍,分上下铺硬板床,一人一个铺位,每人只允许有一个透明塑料箱放东西,不允许有多余杂物,厕所和冲凉的地方全都在监舍内,且间隔都是透明的,站在监舍门口就能一览无遗。
在伙食方面,职务犯吃的饭菜全都是由犯人伙房按全监狱统一标准配餐,绝对不允许亲属为他们送熟食。
虽然这些职务犯们很渴望见到家人,但监狱并没有为此特别安排他们多点与家人会见的机会。与其他犯人一样,职务犯们每月只能和家人见一次面,而且双方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通过电话交谈。
看病次数减少 每天勤练太极操八段锦
“如果有不同,也是在教育改造的方法上有所区别。”阳江监狱六监区监区长杨建南边说边将记者带到职务犯干活的工作车间。
记者看到,偌大的工作车间里,几百名职务犯都在埋头干着手上的细活,如果发现有狱警走近身边,他们会本能地起立报告,待狱警指示后再坐下继续干活,每个动作都小心谨慎。
记者发现,区别于其他犯人的工作场所,职务犯的劳作车间充满着文化气息,车间里一半以上的面积是文化活动区,职务犯在这可以进行工间操,还可以练习书法绘画,墙壁上还开设有文化交流宣传专栏,张贴着职务犯自己书写的名言警句、书画作品还有优秀家书。
“职务犯在狱中非常关心自己的身体。”杨建南介绍,相比其他类犯人,职务犯年龄较大,多数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等老年慢性病。为此,他们平日里非常关注自身的身体状况,稍有不适就要求检查治疗,“过去每天来监狱医院门诊看病的100多人中绝大部分是职务犯。”
据了解,为了健身,职务犯每天还会勤练太极操、八段锦,白天固定两次在车间练习不够,晚上回到监舍后乃至临睡前,他们也不忘再多练习几次。杨建南介绍,近半年来,职务犯分监区的门诊率下降了65.8%。
职务犯监区违纪违规最少
喜欢被称呼入狱前头衔
“不少职务犯刚入狱时还会有官本位思想。”阳江监狱监狱长黄跃群介绍,他们的自尊心很强,虽然犯罪入狱身份变了,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依然存在,喜欢其他罪犯称呼他们入狱前的头衔,渴望得到狱警的尊重和监狱领导的关照,希望能给他们面子。
记者了解到,虽然监狱明确要求服刑人员之间以姓名相称,但私下里,监区里一些服刑人员还是会不自觉称呼头衔,尤其是原本就相熟或是上下级的人。
在阳江监狱里,收押了不少茂名官场窝案中的官员,其中有些还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关系,如今统一关押是否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阳江监狱六监区副监区长温锦环表示,在统一关押的同时,会考虑到具体情况进行监仓分派。比如,阳江监狱收押了5名前厅级官员,原则上这5人不会安排在同一监仓,另外同案犯、同县同地同一班子的成员,也都不会安排在同一监仓。
一般来说,这些昔日同僚碰面的机会并不多,顶多是在学习或者公共活动打个照面。温锦环分析,不少职务犯都会供出些人,可能你被别人供出来的,你自己也供出了另一些人,在这点上,大家都心里有数,把握得比较好。
不过,对于谁会来大家还是比较八卦的,比如看了新闻报道,谁谁宣判了,就会打听下什么时候会下到监狱来,八卦议论下。
理智忍让很少有人违规
最开始,职务犯和杀人犯、抢劫犯同住一个监舍,他们很多不习惯,如果看到其他犯人有随地吐痰或者有长期不洗澡等习惯,他们也会心生嫌弃,有的会当众指出对方不该这样。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对方不听也就算了,并不会争吵,更甚少“说粗口”。看上去,职务犯似乎更“心高气傲”一些,一般也很少与普通犯人交流,碰到觉得不错的也会交流。
“相对来说,更理智一些,很少有违规。”温锦环介绍,以分监区来说,职务犯监区算是整个阳江监狱纪律最好的了,违纪违规最少,吵架打架几乎为零。
印象中不多的一两次闹矛盾,大概就是有人打水,但同监仓的人忘记等待就先行回去了,结果落下的人被监狱干警发现批评未统一行动,事后大家相互抱怨了一阵,“基本上都会忍让,看不惯会说,不听也就算了”。
身份平等遇事协商解决
一个监仓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大家统一行动,听谁的?大多数情况下,被抓前级别高的官员说话还是比较有分量,比如某前厅级官员所在的那个监仓,大家都还是听他的。温锦环分析,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其此前的身份,可能最开始一些小官员会有一些敬畏心理,但其实进了监狱大家身份都是平等的。不过,这些前高官们经历的大场面比较多,也比较有见地,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比较有经验。
一般来说,监仓里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会协商。比如刚通热水的时候,他们会向干警提出,最开始接的水不够热,那么每天分配的15升水可能会不够,一二三条有理有据;有监仓有老人眼睛不好身体不便,大家也会协商分工来轮流照顾:你帮忙打水,我帮忙穿衣服等。
案例
有人因刑期漫长想轻生 有人稳定情绪写回忆录
身份转变产生的心理落差是不少职务犯很难越过的一道坎。温锦环告诉记者,相比其他犯人,职务犯的总体心理健康水平偏低,他们原本身居高位要职,处处被人尊敬,入狱后身败名裂,无疑会产生很强烈的失落感,他们常常陷入无助、孤独、痛苦的焦虑情绪中,加上职务犯刑期漫长,有的甚至有轻生念头。
温锦环举例说,一名曾任广东省某行政机关处长的职务犯就是这样,因为要坐20年牢,刚入狱时他就非常悲观,总想着要自杀。
年逾50的郑某原是茂名市某局局长。茂名官场窝案爆发之后,郑某牵涉其中,最终获刑11年,但他因身体原因得以监外执行。2015年1月,在外服刑3年的郑某被勒令收监,来到阳江监狱。
郑某的高血压达到3级,且患有重型糖尿病,已有眼睛重影等并发症。入监以后,郑某觉得很苦闷,再加上父母身体不好,先后手术,妻子也生病住院,郑某的思想压力一度到顶……“刚进来血压一直很高,很不舒服,担心自己没命活到出去……”
其实,对于监狱内的情形,郑某早有所了解。
“进来前,我就知道职务犯没什么特殊的。”郑某表示,在监外的时候,就曾在电视上看到采访茂名市前市委书记罗荫国,看他和普通服刑人员一样穿着囚服,在监狱车间做工,做拉线灯管,就知道再位高权重,进了监狱也都是一样的。如今,郑某进了来,他每天要做的也是拉线灯管,一天能做3000多个。
因为眼睛不太好使,郑某平常不太敢看书,大部分时间用来写回忆录。“写我的风雨人生。”他告诉记者,在监外执行时已经写了前两卷,有3万字,分别是求学和仕途,接下来打算完成后面的部分。
如今,在稳定的治疗和监狱干警的宽慰之下,郑某的情绪已经大大稳定。他时常而儿子们写信,嘱咐他们做好工作。
200名多职务犯 仅5人入狱后离婚
“职务犯们对家人感情最为强烈。”阳江监狱六监区监区长杨建南表示,职务犯被捕入狱后,家庭和亲情成为其唯一的精神支撑。多数人以前基本没有时间与家人沟通,入狱后才感觉到“家书抵万金”。记者了解到,八监区的人均书信量是其他监区的几倍,有的人入狱10个月写了30多封家信,有的人还仔细辨别信上的邮戳,计算着可以收到信的准确时间。在他们看来,自己现在什么都没了,唯一有的就是亲情,家人不抛弃不放弃是最大的改造动力。
在各类犯人中,职务犯们最思念、依恋家人,他们入狱后与家人关系破裂的也很少。经统计,200多名职务犯中仅有5人在入狱后离婚,这比其他类型犯人要低。
获刑5年半的苏某,刚刚40岁出头,刚入监不到半年,但差点后院失火闹出婚变。
苏某原是广州某学校的一个小领导,平素里应酬挺多。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天天出去应酬,喝酒唱歌玩乐。案发后,其妻子从办案机关处获得苏某的微信和短信聊天记录,苏某的应酬谎言被拆穿——原来天天出去混!妻子怒不可遏,将聊天记录打印出来随信寄到监狱,要求苏某解释清楚,尤其是其中与陌生女子的聊天往来……
苏某也是恼羞成怒,以前妻子对自己总是千依百顺,现在却越来越挑剔,每次书信、会见都要对质,“动不动就问我什么时候和哪个女孩吃过饭,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尤其是得知妻子已将这些事向双方父母打小报告,他更是觉得颜面尽失,满心恨恼。
在一次会见中,面对千里迢迢赶来的妻子,苏某很冷漠地说:“离婚吧!”坐在对面隔着一层玻璃的妻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紧紧盯着他,说:“你要想清楚,你伤害了谁……”旁边的监狱干警一看情形不对,立刻上来劝解……
苏某说,虽然说的是气话,但也是不想拖累妻子。为了帮他退赃,妻子把自己婚前分到的房子也卖了,而自己又一时照顾不到外面。
所幸,在监狱干警的开解下,苏某和妻子终于解开心结,不再纠结于往事。妻子努力工作养家,而苏某也静下心来改造,“刚进来时有高血压,现在药都不用吃了”。
责任编辑：陈琰
